“炸饃”就是又寬又長的油條,是油條的本地名字,也算是別名吧。傳統的概念里,似乎炸饃比油條寬一些、厚一些、柔軟一些。
二十年前,搬家到護城河旁邊居住。每天早晨6點以后,總有一種“噠、噠、噠、噠……”的斷續聲音將我從夢中驚醒,心里疑惑:聽起來似乎是砌磚的聲音。哪里的工人這么早起就開始壘墻了?但是再仔細一聽也不像砌磚,是什么聲音呢?帶著疑惑循聲而去,原來是一家賣油條的夫妻小攤。我聽到的聲音就是炸油條環節中,鋼刀剁面的聲音。
每天早晨,這對早起的中年夫妻開始了他們的炸油條生意。一口亮汪汪的油鍋支起,旁邊放置一張桌子,桌面特意用明亮的鐵皮包了一層,一大堆已經和好的面團在上。女的嬌小利落,說話和氣熱情。每次,她從大的面團里拽出一小團,揉成長條狀,拍平攤薄,再用明晃晃的一把不銹鋼刀,“噠、噠、噠、噠……”從左到右一字切去,切成更小的面片。然后,依次用雙手拽開面片成長條狀,放進油鍋里。那些條面在油鍋里滾燙幾下,就有了淺焦黃的色調,體積也變大。男的高大開朗,站在油鍋前邊,手拿一雙又粗又長的特號筷子(比一般筷子長兩倍粗兩倍)在油鍋里翻轉油條,對著即將變色的油條精準發力,及時翻轉,以防過熱。待到雙面顏色均勻成焦黃色,男的大筷子夾起,放在旁邊的盆子里。旁邊已經等待著的買者,自動排隊。
有意思的是:這對夫妻只管炸油條,顧客購買時自己稱重報出錢數,一旁放著一個廢舊紙盒子,里邊有一些零錢,老板夫妻示意顧客自動把錢放進去,找零也是自己拿。那時候沒有微信支付,還是現金交易,這樣信任的形式讓人頓生好感。
后來我們搬家了,還是很懷念他家的油條,時常想起早晨“噠、噠、噠、噠……”剁切面團的聲音,同時也驚嘆那一雙特別的大筷子,在攤主的手指間靈活翻動的情景。
今年夏天在街頭偶遇攤主,熱情寒暄過后,問他家的油條生意是否繼續?他說你嫂子年齡大了,太累了,已經不干了。
好在,離我家不遠處的陽光嘉園門口也有一家油條店,吃過之后,感覺與之不相上下,都挺好。節假日,油條生意供不應求,排隊的人們甚至起爭執。以前只有早晨油條供應,現在,晚上也有了現炸油條。
有一次經過,看到大大的簸箕、筐子里盛滿了長油條,老板解釋說是定做,有出嫁的閨女回門,娘家特意要求的。
想起在農村有一句常說的俗語:養閨女就是為了吃她的炸饃框子。意思就是閨女要結婚時,婆家送來的四色禮必須有一大筐又長又厚實的炸饃,象征常(長)來常(長)往、福澤綿長。
在我的記憶里,炸饃是最好吃的食物之一。那時以為能天天吃上炸饃的,一定是皇帝的生活了。在我們村里,流傳著一個小孩子也知道的笑話:一個討飯的,夢想自己有一天發財了,一定在床頭支起一口油鍋,想吃炸饃了,隨時就可以往鍋里丟一根,隨時吃熱的。一個乞丐的最大夢想其實也是我們農村人的美好奢望。
大概是四、五歲時,我媽和鄰居的幾個嬸子一起帶著我到街上趕集,臨近夏天,只記得大太陽熱烘烘的。跟著大人們暈頭暈腦地東奔西走,購買物品,跑得只出汗。突然,走到了一家國營食堂門前,門口的大桌子上放著一大堆油條,聞著就有饞人的香味。我放慢腳步,看了又看,實在想吃。我媽也看出來了,就笑著問我是不是想吃,我說餓了。于是,我媽上前問價,一位營業員出來了,剛好是我們村里一位叫姐的,她是供銷社食堂營業員。一看見我媽,就說不要錢給我拿了兩根油條。我媽的性格十分剛強,一看是熟人,又說不要錢,我媽拉著我扭頭就走,說什么也不買了。一群人快速地離開了。
很遠之后,我還是忍不住回頭看向那一堆高高隆起的油條,實在太想吃了。我媽為了安慰我,說是回家自己做炸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結果,只是給我買了兩顆糖。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還是很清楚地記得那一堆油條閃爍著饞人的油光。
貧苦時代,炸饃也能成為照亮夢想的光。即使是春節,也很少有家庭舍得炸油條,要知道油條是相當費油的。
高中時周末回家,我家自己炸過兩次油條,發面炸饃,剛出鍋的燙熱的脆香,稍微放一下,柔軟可口,勁道耐嚼。我媽說是為了彌補我在校學習的辛苦,殊不知,她在家干農活才是真的辛苦。
曾經聽人說,早餐的油條與胡辣湯是絕配。我不以為然,感覺豆漿和油條也是經典的搭檔。更多的時候,沒什么講究,油條好吃就是王道。
外地當然也有油條,色澤看起來很好,吃起來卻是另一種味道,怎么也無法找到家鄉炸饃的感覺。自己的味蕾和外地油條相互陌生。也許,這就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