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醒青年
1915年9月15日,1916年9月1日,在黑暗、沉寂的中國曾有兩聲春雷炸響天際,向老大中國預告著春天的臨近。
五四運動發生在民國初年混亂的社會氛圍中,有識之士們對時局失望透頂,對沉滯不前的未來徹底絕望。往日激進革新的精英們或逃避,或退隱,或頹廢,或出走……而作為未來希望的青年們則在黑甜夢境中沉沉酣睡。曾經的辛亥青年魯迅形象地將此時的祖國比作鐵屋,屋中的黑暗如濃墨浸染,遮蔽住了一切,無光、無聲、無語,只聞均勻而平靜的呼吸,包括青年,所有的中國人都在沉眠中安適地等待無聲無息地消失于天地之間。
黑暗、沉寂的中國突然暴起兩聲呼號,如春雷般炸響寰宇。辛亥革命時代的革命家、曾淪為袁世凱政府通緝要犯的陳獨秀剛從日本歸國,便以青年為名創辦新刊《青年雜志》,并立刻發布《敬告青年》,與或沉睡、或沉淪、或困惑的中國青年直接對話,呼吁青年們不要再被亂世的渾濁掩埋,定要下決心、挺身板,追趕上世界一日千里、飛速進步的高揚風帆,并應該自覺站位,集合于科學、自由、民主的大纛之下。一年后,同樣反袁愛國、自日本歸來、頗具長者之風的李大釗在《青春》中放聲歌唱,浪漫地禮贊著青春無敵、青春萬歲……
春雷驚響動天地,高呼萬物競蘇生。像李大釗這樣的革命先驅們站立在烏云壓城的天際,作為先知、天才的鼓動家,他們的情感真摯,激情充沛,語言崇高,告知青年前方的路途并不指向黑暗的終點。不過,在這些高昂的荒野中的呼喊里,他們內心中的焦躁、急迫與憂懼仍然袒露無遺,他們期待著一次歷史機遇,讓自己成為真正的青年導師,不僅能以黃鐘大呂震醒中國青年,而且能夠耳提面命、振聾發聵……
教化青年
1917年1月4日,一位沉穩、謙和,步履堅實的中年人步入暮氣沉沉的北京大學,他是一束光……
恰逢其時,時年48歲的蔡元培先生身在法國,他好像正聽到了祖國焦急的呼號,不忍直面青年沉淪,于是挺身而屹立,擔負起教化青年的重任,幫助最初的覺醒者們將呼號變為現實,同時也讓他們美夢成真,廣邀辛亥革命以來最激進的思想改革者們在大學講壇和輿論中心擔當起青年導師的職責。
1917年前的北京大學是黑暗中國政治生活、國民精神狀態的真實縮影,北京大學中的多數青年并不認識“德先生”“賽先生”,為享受腐朽生活升官、發財才是他們的民國夢。蔡元培校長履職伊始,立刻堅定地宣告:你們改悔吧!
當初蔡元培出國,正是在中國墮入黑暗的轉折時刻,這位已不再年輕的矮小中年人游走于世界著名學府的課堂、歐洲學術巨匠的書房,以及在法華工的工場、學校,為精神整體萎縮的中國尋求著變革新途。終于蔡元培找到了關鍵詞“青年”,以及改造中國青年的方法,這就是首先讓中國的青年成為一個“人”,而只有一個理想的現代大學才能夠為鍛造新青年提供最佳的冶煉廠。
踏入北大,蔡元培宣告了大學何為:大學是現代國家發展的基石,支撐文明前行的總發電機組、社會革新的發源地。
站立紅樓,蔡元培綻放精神之光,再度宣告青年何為:沖破一切桎梏,追取獨立精神、自由意志、高尚人格、民主觀念、科學立場、求真信仰……做一個頂天立地、大寫的“人”。
疾步沙灘,蔡元培遍撒英雄帖,為青年延請無雙國士,改革派精英一時匯聚。最強大腦“導師組”據守北大講壇,啟迪青年擊碎偶像、打開腦洞、自由追尋新知;思想革新“先鋒隊”掌控輿論,召喚青年為新時代真理而戰,從一盤散沙凝聚成鋼鐵長城。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覺醒青年
1919年5月4日,五四青年痛打國賊、火燒趙家樓;5月18日,同為五四青年的梁漱溟斥其違法。這是多么不同的聲音,卻都是五四青年覺醒的標志。
其實,中國青年們只是在民國初年進入了暫時的休眠,因為他們畢竟曾被戊戌變法、辛亥革命、二次革命的狂風吹拂過,本已不再是封建時代的腐儒祿蠹。一校、一刊,五四浪潮中的思想群英突然摁下快進鍵,新青年幡然覺醒,剎那間脫胎換骨。這是奇跡,卻又在意料之中,因為五四青年接受到了一場頭腦風暴。“一戰”雖摧毀了資本主義黃金時代的世界秩序、文明成果,卻又為人類精神成長催生出理想主義的時代,全新改造思想,全新“人”的觀念席卷全球,奏響最強的時代之音,五四新青年全部版本更新,已成為20世紀的新人,新文明的代言人。
跟隨世界風潮,社會改造成為五四青年的核心話題,雖然信仰各自不同,但是他們遵循著同樣的時代原則。
個性解放從來都是五四的首要話題,五四的個性解放所談論的并不是遺世獨立、自絕于人類全體的超人哲學,而是作為人類一員的每個個體的立場與責任。五四青年堅定地信仰:個人作為人類的一員,本質與利益相同,命運休戚與共,獨立的個體也代表著人類的意志;同時,無論怎樣龐大的覺醒的人類群體,其間站立著的仍然是一個個獨立而無雙的個體。因此,作為群體事件的五四青年游行,正是一個個活潑個體獨立意志的抉擇,而非無差別的烏合之眾的莽撞。
五四青年投身改革,他們堅信為實現理想社會,手段與目的必須統一,遠離暴力與血腥,避免詭詐與心機……這是一切理想主義改革的首要前提與根本原則;而不能違反文明社會的法律規范更是不可跨越的底線。青年梁漱溟傳達的是一個時代的共識,他不會允許可愛的青年留下任何道德與人格上的缺憾。
科學、理性愛國是五四青年的堅強信念,趙家樓內發生的是一場突發事件,很快五四愛國運動從學生運動迅速演變成為全民運動,正是科學、理性的愛國情懷贏得了民眾。
五四的旗幟在覺醒青年手中高高飄揚,他們未辜負導師們的殷切囑托,都成長為了大寫的“人”。
新“人”立,而新國必將立!
改造世界
1918年4月14日,“新民學會”成立;1919年9月16日,“覺悟社”成立。
兩位高大英俊的青年走入了時代的聚光燈下,這兩個將對未來中華產生巨大影響的偉岸身軀此時還正行走于光圈的邊緣,一位在天津、一位在長沙……
五四的時代風暴席卷大地,新青年們凝聚心智,組織社團,共謀時代改造之大道。新潮社、國民雜志社、少年中國學會、北京工讀互助團……身居京畿,得風氣之先,受到新青年集團等改革領袖悉心扶植,聲名鵲起,全國矚目。在同一時刻,借助已發達起來的現代出版發行傳播之偉力,一校、一刊與思想明星們的革新之聲已喚起了更多的中國青年,無論是在長城內外、黃河上下,還是在大江南北,全國的新青年們如春筍般共同崛起。一時間新思想社團風起云涌、燦若繁星,青年毛澤東領銜湘鄉同好,新人周恩來聚會海河英杰,“新民學會”“覺悟社”尤為耀眼奪目。
五四青年集聚一堂,不僅是要在一場世界混戰后,與世界進步知識分子攜手并肩,共同擔負起建立理想世界文明的重任,而且還要擔負起作為中國人的崇高使命:重建中國、民族復興……他們擁有著世界眼光、人類意識、家國情懷。因此,他們全力探索,激情辯論……尋尋覓覓、紅紅火火。19世紀之后所有的理想社會理論都在世界一隅的中國找尋到了它的代言人,各類社會主義、現代人道主義等都在炙烤著青年們的靈魂,他們痛并且快樂著,發下宏愿,甘以一副鐵肩擔道義,一雙布履踏河山……
在無盡的暗夜中,無論在北京、上海,還是在偏遠的中國大地上,很多樸實而堅毅的青年,埋頭默默地尋找著真理,在各種改造實踐中熟悉著社會、強大著內心。與沉默的大多數相比,他們只是單獨的幾個,但他們卻能在世界與中國的每個角落感受到同袍的心跳——那些血管流淌著信仰和激情的進步的世界青年、中國青年,而這些所有的進步青年都在堅定地宣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吹響集結號
那一天,一群五四青年的心匯聚在一起,趙家樓內矯健的身影、《新青年》編輯部的如椽巨筆、馬克思主義的譯介者、湘江邊濃重的鄉音……而最初喚醒青年并在其后不斷啟迪青年的革命先驅們激動地站在遠處揮舞著手臂……
那一天,五四結出了一顆果實,作為種子的每位青年充盈、飽滿,都帶著翅膀,乘著南湖的熏風播灑遍了赤縣神州……
從那一天起,五四精神生根發芽,在新的一群群五四青年奔走的身影中挺身矗立。
五四青年跋涉向遠方,步伐后聳立起一座座歷史的豐碑……
五四青年的故事,流淌成一部壯麗的史詩!(作者系河南大學教授 張先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