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 枸 杞

2019-03-20 15:17:48 作者:袁久勝 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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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對枸杞冠一個“野”字,旨在多些大自然的趣味,這是我所喜歡的。其實枸杞一物,原本沒有家野之分,所有動物、植物在原始時候統統都是野的,后來它們一部分成為人類的附庸?,F在人們的官能似乎發生了松動,都以為家養的動植物沒有野生的好,無意間應了道法自然的說教。人工的東西到底是人之所為,而野生的東西實實在在遵循了自然。不久前,我寫了一篇《野莧菜》,現在寫《野枸杞》, 這二者的意思也很簡明——我愛大自然。

野,大且奧妙,能一下子拉你到原生狀態中。文人墨客雖然常在室內作業,思緒一定飄向野外,正所謂“陌生即文章”。走出家門吧,無繩的靈感會牽著你朝她微笑,我寫文章總覺得難,每恐滑入他人的套路,不小心用了人家公開的言語。因此這個“野”字特別同情我,拉我入伙,匯入到原始的世界里。

其實,寫家枸杞也不算一件很壞的事情,可是需要乘飛機或坐火車去往西北,既浪費時間,也不方便。于是我則抽刀斷水:不去西凉的故園了。在一個風輕云逸的上午,我騎上一輛老舊自行車回到故鄉,攀上古寨一看,想什么就有什么:野生的枸杞滿溝滿堰,任你怎樣取舍都行;午餐也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凡言一物,須明其正大。然正大的東西大約為人共知,寫來有厭視聽,無趣無效,倒不如追逐其次,尋一點冷僻的東西,肯定是一次有質的勞動。

唐朝劉禹錫詠杞詩云:“枝繁本是仙人杖,根老新成瑞犬形。”枸杞樹是個祥瑞之物。傳說與仙家有緣,他們的拐杖多取于此木,以古怪的枝干為上品。倘若誰家院里生長這么一株百年之木,那可了不得,這門庭一定讓人羨慕。三十年前,我去城東某鄉,當地一個琴師了解我的好惡,引我進入一戶民宅,一株稀缺的枸杞樹廹人入幻(它紅果的豐盈不必說)。主人拍著他的寶樹說,這是祖輩早年自荒渠移栽回來的,也說不準有多少年歲了。我很是驚訝,倘若大款開輛“大奔”來以車換樹,恐怕主家會怪他無知可笑。他說,這樹有好兆頭,祖父是晚清秀才,做過府衙師爺;改革開放以后,家里出過三個大學生,都去了國外。

我有個姜姓朋友,喜抽旱煙,熱衷把件兒,有紳士風度。曾托人從武漢買回一套白銅煙袋鍋和南玉煙袋嘴兒,樂不自禁,就差一根三尺長的煙桿了。后來去河邊干活,見亂棘中生著枸杞,旋取下一根枯干(很有看相),加以精修,苦惱的是通氣問題,好在這木髄原是虛的,遂用鋼絲銃了進去,居然貫通了。兩端裝上主件,于是載煙打火,吞吐裊裊,好生自在。未久,尚嫌煙桿色白不古,則眉頭一皺,采些指甲花(鳳仙花)一搓,胡亂敷上去,再以油布纏牢。三天過去了,打開一看,真有紅色花崗石的品相!依我看來,這煙袋就是一件寶貝。

人的興趣是永遠驅逐不走的。我很喜歡用枸杞制盆景,家人雖不贊同,但也不怎么反對。20世紀80年代初,我在湍河挖回一株裸根的枸杞,植于樓臺一角,拿水肥猛攻,居然竄出一根壯苖,食指粗細,丈余高矮,兩年功夫,頗具樹的模樣,在市區內,敢說是絕無僅有的一個。后來移居單元房,沒有它的位置,被小妹挖去觀賞。半年之后過去望顧,說是旱死了,我無話可說,僅將亡木拔起帶回,足足看了一晌。后來見它的丑根還可利用,彎彎的,疙疙瘩瘩的,制成煙嘴兒一定奇妙。彎的東西很不易打通氣道,弄不好必定穿幫,遂借朋友經驗,以鋼絲自兩端對鉆,嘴一吹,通了!真乃奇跡。再以滲透力極強的指甲花增色、罩清漆——不錯,真是個好東西!后來一個朋友拿著我親制的寶貝看了又看,時至今日終不得要領。

我不大喜歡食用枸杞果,但酷愛鑒賞它。它的枝干與根都是我喜歡的,可以撥動我精神的弦索,感到一種稀有的悅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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