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方進和在自己臨死前的第四天上午，想到了滾地的事情。

　　在青海，不存在滾地，幾乎千里沒有人煙，地是種不完的;在大柴湖也是不存在滾地的，土地是自己墾荒開墾出來的;在老家丹江，水漲起來淹沒了土地，就再去開辟新地，也是不用滾地的。而雙林的土地，則是人家一代代傳下來的，滾地就是奪走人家口中的糧食。為此，方進和對方虎說：“為給咱移民分地，項書記操心，吳鎮長和龍主任也出了力，咱得好好謝謝人家啊!”

　　幾個月前，那是多么緊張與忙碌，而現在多么安寧和平靜，雞在院子里悠閑地走來走去，爭搶食物;狗都已經習慣了在門前的道路上扭來晃去，好像它們才是這里真正的主人。人們的說話聲不時傳過來，那是真正的村人村語，多么有助于進入夢鄉。

　　所謂滾地，就是以移民居住區為中心，半徑二公里以內的土地劃歸移民所有，其他村之間則相互調整土地，你的某一部分地歸我，我的某一部分地給他，皮球似的滾來滾去，最終是大家都讓出一部分地來，滿足移民的土地需求。

　　滾地就要量地。量地是同步進行的，即本地群眾和移民代表都拿著尺子，對土地進行丈量。因此就會出現這樣一種現象：在同一塊地里，這邊一撥人在量地，那邊也有一撥人在量地。這兩撥人互不打擾，各量各的，尺子繃緊是一個數，尺子松垮又是一個數。對于本地群眾來講，總是想把自己讓出的地往多處量，把滾給自己的地往少處量。移民對那些即將屬于自己的土地，他們的心情總是不能平靜下來，他們知道自己的身后站著全村的男女老少，站著后代的子子孫孫，所有人的目光充滿信任，也充滿了期待，所以他們量地一寸一寸分毫不差，特別認真。

　　按照給移民的承諾，每位移民可分到一畝四分地。雙林鎮的考慮盡量多滾一點，達到每人一畝六分地左右，因為那邊報過來的人數可能有變動，可能變少，也可能變多，變少了好辦，變多就被動了。做事從寬處著手，做到有備無患，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當然，這是項景英長年在基層工作的經驗。

　　項景英覺得自己到雙林，打的第一個漂亮仗是制止了燒麥茬。

　　農民麥收后，焚燒收割機留下的麥茬所造成的危害是眾所周知的，可是又很難制止，客觀原因是收割機作業后留下的麥茬很高，不利于耕種，而農民迫于農時，放火一燒了之，極短時間內就可解決問題。大火燃起來時遍地火舌，一片火的海洋，濃煙滾滾，把整個天空都遮住了。歷年來，這樣的大火燒毀過多少莊稼、樹木、道路、車輛，又有多少人被燒傷乃至喪命?？墒?，并沒有引起多少的警覺，仍然照燒不誤。

　　項景英目睹過多次麥茬燃燒時的“壯觀”景象，那時候，他看到大地在灼痛，在劇烈地抽搐，在痛苦地呻吟。他痛心疾首地想，為什么會這樣呢?為什么要這樣呢?那些燃火的農民就一點都不感到心痛嗎?土地是你們賴以生存的根基，你們終日和土地廝守，應該是和土地最有感情呀!

　　項景英來到雙林后是下了狠勁的，堅決扼制這一陋習。從麥收前半個月起，就組織鎮村兩級干部，開展大規模的宣傳工作，張貼標語，懸掛橫幅，散發傳單，出動四五輛宣傳車日夜不停地在各村巡回宣傳;收割期間，會同派出所，組成幾個分隊，包村包組，駐村駐點巡邏監督，發現哪塊地起火，不聽任何申辯，立即將地塊主人扭送到派出所，拘留并處以罰款。項景英總結以前屢禁不止的教訓，對收割機的作業標準也做了規定，要求留的麥茬不高于十二公分，否則，對機手也要進行罰款，停止作業或驅逐出雙林;對屢禁不止頂風焚燒的，項景英準備抓幾個“典型”以儆效尤。事實是并沒有出現什么“典型”，麥收中全鎮沒有出現一?；鹦蔷蛣倮Y束了。對此，項景英感慨很多，一方面感謝鄉村兩級干部，他們確實辛苦，不少同志一天只睡兩三個小時，堅守在自己的“陣地”上，一個麥收季節下來，大多數同志都黑瘦黑瘦的。正是大家的努力和付出，才保證了此項工作的圓滿完成，在項景英的眼里，老百姓都是通情達理的，只要引導正確，并輔以必要措施，一般說來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滾地工作進行好幾天了，沒有出現任何意外情況，老百姓都知道這是為移民讓出一部分地，是上面要求的，也都很支持。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