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葉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井臺上,拉開兩個滿身泥水扭打在一起的人。
害貨說,柳葉姐你以后別和他來往!柳葉被害貨這話憋得滿臉通紅,說都回去,有話回去說。
兩個人都不想讓柳葉難堪,“戰爭”終止。
滾了一身泥水的害貨,拿長繩和鉤子把掉在井里的水桶撈上來,把水挑到柳葉家。
柳葉看著害貨那滑稽相,取來牛德田的衣服,說濕衣裳貼在身上不行,趕緊換了衣服回家去,以后別再來我家了!
害貨有自己的主意,沒接柳葉的話就走了。
邱雨挑著自己的水桶回家,心里窩著的火就別提了。三十多歲的男人力氣正足,按理說收拾害貨這個毛頭小子不在話下。但他還真低估了這牛犢子的沖勁,想不到他會把自己撲倒在井臺的泥窩里,邱雨越想越覺得丟人現眼。
邱雨身上被井臺堅硬的石板撞得幾處青紫,渾身酸痛。這疼不算啥,最戳心的是害貨說他“一個光身漢子在柳葉家竄來竄去”。
邱雨大柳葉六七歲,在牛德田沒有出事以前,兩家只是伙牛關系,邱雨對柳葉除了尊重,并無半點其他想法。
牛德田出事后,柳葉一個弱女子伺候一個植物人本就不能勝任,還要侍弄地里沒完沒了沒輕沒重的農活,加上身邊還有三個吃飯不知道饑飽睡覺不知道顛倒的孩子。天性善良的邱雨,憐惜之情如毛毛雨一樣,一絲絲融入內心。牛沒了,邱雨開著自己家的手扶拖拉機幫助柳葉種、管、收,期間兩人難免一次次不經意間肢體觸碰在一起。這觸碰非同小可,邱雨心底對女人的渴望可想而知。
一次和柳葉共同更換牛德田身下的床褥,邱雨摟抱著牛德田,后退時拌了背后的凳子,一步沒站穩,為了不摔著病人,抱著牛德田向后倒下去,背后的柳葉忙出手來支撐,兩個男人向后歪倒,一個女人家如何支撐得住?于是三人倒在一起。尷尬的是邱雨壓著柳葉,牛德田壓著邱雨,剛好害貨走進來,忙把壓在一起的三個人分開。
那天邱雨感到了柳葉身體的百般柔軟,萬般異樣。從那天起,再幫助柳葉干活,邱雨總是有意離柳葉遠一點。雖然人有意遠了,但邱雨的心開始向柳葉一點點靠近。
邱雨折騰了一夜沒睡著覺,身上疼啊。昨天他先出手打害貨,本想基于村上的習俗,對一個小他十好幾歲對自己喊叔的人,釋放點威嚴,告知一些禮數。哪知道害貨這個犟驢,居然對他有那么多復雜想法?他不僅還了口,竟然還把自己撲倒在地。他越想越氣,氣害貨,氣自己,最后氣到麻蜂窩上,他決定把麻蜂窩燒掉,說來說去根源在這個麻蜂窩。
細心的邱雨,想起那麻蜂窩之所以能在柳樹洞里存在這么多年,是柳葉爹修善的原因,鄉村里涉及積德修善的事復雜,輕易不能瞎摻和。柳葉爹走后,年內冬天他就想收拾它呢,不料牛德田出了恁大的事兒,邱雨又怕引起柳葉連鎖反應,就沒有下手。這件事再也不能拖了,必須要消除這個隱患。但是邱雨覺得雖說柳葉爹走了,可它牽扯老人生前修善,需要去柳葉爹墳上燒紙禱告一下。想到這兒,一大早邱雨就去了一趟柳家祖墳。
回來后,他又考慮著如果燒掉麻蜂窩,一下子燒不死的麻蜂到處亂飛,蟄了人可不是什么好事,豈不是自己好心辦壞事?所以他一家家地給老柳樹周邊鄰居交待,躲在屋里不要亂跑,這才開始行動。
柳葉更是一夜無眠。昨天傍晚從井臺上回來,既難堪又鬧心,邱雨和害貨打架,個中緣由她怎么會不清楚?柳葉很難過,就走到牛德田的床頭,對著“病牛”說,你好好哩,我們娘們咋著過都好,你這樣子躺著讓我咋辦啊?孩子們放學回來看著你的樣子,總是嚇得提心吊膽的。家里活兒不說,地里活兒不斷,眼看就要麥收了,收割、拉運、打場、晾曬,我一個女人不指望人家幫助,咋弄得成啊!牛德田啊牛德田,哪怕你能夠自己照顧自己也行,你這樣子還不如……還不如……還不如我死了好呢!
柳葉抱怨的話本來是“你這樣還不如死了”,但是話到嘴邊最終變成還不如自己死了,因為她覺得不該那么抱怨牛德田,牛德田是為這個家,才弄成了這樣。
柳葉積壓在心底的悲傷徹底被勾了出來,失聲痛哭。
無助的她噗通一下子跪在爹的遺像前,對著遺像,對著爹的旱煙袋和那些掛滿墻壁的柳編工藝,嚎啕大哭。柳葉邊哭邊說,爹,女兒知道你心里咋想的,你擔心柳家斷了煙火,所以女兒從不敢跟您拌嘴,牛德田被你招進家,女兒陪著這頭牛起早貪黑地干活,眼看著日子一天天向著您的期盼走著,你卻丟下女兒走了,爹呀——
柳葉正傷心哭泣,這時候害貨撫摸著自己臉上昨天被井臺邊樹茬子掛傷的一道血口,走了進來,并悄沒聲息地挨著柳葉跪了下來。
幾乎同時,門外傳來害貨媽的哭泣和喊叫:解佳禾,你想要你媽的命啊!
害貨媽闖進屋里,看見柳葉和害貨雙雙跪在地上的情形,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柳葉正不知所措,害貨爹木匠拎著一把斧頭也跟了進來。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