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在湍河北岸張坡村,土改時,村里給我家分了耕地,這樣,我們就成了張坡村的住戶。張坡村的鄉規民俗當然深深地刻進了我的靈魂。
那時,張坡村說媒相親,女方特別看重芝麻葉包。芝麻葉包一般都是掛在屋檐下或者屋梁上。誰家掛的芝麻葉包多,不言而喻,肯定是殷實之家,說明這家勤勞,會過日子,女方心里就踏實。村里有個懶漢說親時,家里沒有芝麻葉包,為了裝門面,他就求東家告西家,臨時借了幾個芝麻葉包。好不容易成了親,還了別人家的芝麻葉包,露出了捉襟見肘的家境,新媳婦這叫氣啊,后悔啊,哭哭啼啼的跑回了娘家。男人去接了幾次,媳婦就是不理他。他給丈母娘又是鞠躬又是做保證,求來求去,丈母娘才發話說,回去養兩頭豬,把莊稼種好,等明年有吃有喝了,再說吧。不然,你可別再來了!從此,懶漢不敢再懶了,家境不斷提升,媳婦接回來了。一個好媳婦,改變了這家的命運。
掐芝麻葉,在張坡村似乎是一個重大的節日。男女老少齊上陣,起早貪黑,忙忙碌碌,熱熱鬧鬧,爭先恐后,掐的掐,炸的炸,晾曬的晾曬,滿村似乎都是芝麻葉的特殊香味。
我初中畢業的那個暑假,因為掐芝麻葉,還病了一場。我在家里是老大,弟弟妹妹好幾個。干活,我自然要帶頭,開始掐芝麻葉的那天,天不亮,我和二弟就帶著工具,頂著滿天星星,高一腳低一腳地趕到芝麻地里,比賽著掐起來。一輪紅日升起來時,我們都掐滿了一籮頭,扛回家里,急急的填飽肚子,又返回地里。日光很強,汗流不止,一條毛巾,弟弟擦了汗,我擦,毛巾能擰出水。我們各自又是扛著一籮頭芝麻葉回了家。午飯后,媽媽開始一鍋一鍋炸芝麻葉。芝麻葉裝鍋,有講究,從鍋底往高裝,一圈一圈,圓的中心必須留個上下通的氣道,這樣才能保證熱氣通到所有芝麻葉里。
芝麻葉炸熟后,二弟幫助晾曬。晾曬到半干半濕時,還要攏起來,進行“揉搓”。“揉搓”技術含量高,得有相當經驗。母親很有經驗。所以,二弟往一起攏,母親進行“揉搓”。母親揉搓出的芝麻葉,堅實、成條狀,利于打包貯藏。母親說,芝麻葉經過揉搓,粘了地氣,才好吃,吃了才有好處。
各家地里最好的芝麻葉基本掐完后,剩余的部分就放開了,別人也可以去掐。為了多掐一些芝麻葉,午飯后,我獨自去別人的地里,掐人家剩余的芝麻葉。頭上一輪火球一樣的太陽,腳下是燙人的黑土地,周身是密不透風、油膩膩的芝麻棵,可真是“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我強忍著,又堅持了一會兒,覺得實在不行了,才扛起重重的一籮頭芝麻葉,往村里走。汗水蟄痛了眼,感到步履不穩,十分艱難,頭一暈,跌倒了。聽說,是兩個舅舅把我背回村里。我中了暑,病好幾天才好。
揉搓出的芝麻葉,曬干曬透后,不可以馬上攏成堆,打包,必須隔一夜,回潮、變軟后,不容易弄碎了,才可以進行最后一道工序——打包。
打包用的東西,完全是農村的應時土產品。繩子,選用高大、粗壯的青麻,砍下后,剝下青皮,一頭挽成死結,然后劈成細條,把挽成死結的一頭放到用麥秸稈編成的蒸饃用的大鍋蓋里;再把細條均勻的貼在鍋蓋壁上;繼而,用剛摘來的向日葵葉子,沿鍋蓋壁,一圈一圈往高鋪,一邊鋪,一邊裝芝麻葉。裝滿一鍋蓋后,將細條收在一起,編成個大辮子。大辮子承載著整包芝麻葉的重量,掛起來,就像一個倒置的熱氣球,很美。平時吃芝麻葉,就從芝麻葉包的壁上掏個洞,往外扒拉。很方便。
那一年,俺家掛起了三個芝麻葉包,很自豪,也很踏實,來年青黃不接時,少了一些饑饉。
芝麻葉,不僅可以做糊湯面;還可以剁碎混和在面里,蒸饃、貼餅;荒時暴月,還可以涼拌,當飯吃,充饑。因此,有人說,芝麻葉是保命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