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白天,陽光太肆意,街道有點靜,而夜晚,總會復蘇一座城,嗨爆無數人。夏天的夜啊,太過迷人!
下午六七點鐘,西天上的火球由刺目灼人而逐漸的加紅減熱,伴著微風,世界一下子就溫柔了起來,憋在家里的人們,就不約而同地走出了門,走進綠樹陰陰的公園里,或是設備齊全的體育場里,或是水波微瀾的湍河邊,跳舞、打球、散步……小孩兒在追逐嬉鬧、各色的狗在撒歡,一些老人,坐在自帶的馬扎椅上,搖著小扇,嘮著閑嗑……
這因酷熱而縮略得有些單調的日子,因夜的到來而活泛起來,街道兩邊的大小排檔,從黃昏開始忙碌,到燈光完全點亮夜空,桌子也就齊挨挨地擺到了馬路邊上,燒烤味兒、麻辣小龍蝦味兒、葷素菜味兒、啤酒白酒味兒,混合著客人的笑談勸酒聲,迎送著每一個過往的行人。
一些人在享受這夏夜的奔放不羈,一些人就在這熱熱鬧鬧中討生活。公園附近,賣打折衣服特價鞋的,賣冰激凌、果飲和冰粉的,賣玩具、狗糧、發卡、小飾品的……他們中有滿臉帶笑但依然透著壓力和艱辛的中年人,也有青春洋溢、坦然自若的男孩女孩。那擔心水果過夜會壞掉的三輪車小販們,更是把“便宜了,便宜了,××多少錢一斤”的喇叭聲無限次循環播放著。穿行在熙來攘往的人群里,聽著不絕于耳的叫賣聲,還有公園里傳來的動感音樂聲,你也許會興奮,也許會煩躁,也許會懷疑,這是不是人們在拼命延續白天的熱辣?
縣城的夏夜,熱鬧,紅火,一如口渴時吃著西瓜的感覺,甜潤酣暢。
鎮上的夏夜,街燈清亮而無聲,霓虹燈閃爍而寥落,行人三三兩兩,安安靜靜,營業的燒烤店、飲品店、漢堡店,也一樣的稀疏而安靜,街北的地方,有廣場舞的音樂聲,匯聚起熱鬧的一片天地,但也只如姑娘脖子里的項鏈一般,只稍作點綴,沒有改變整個小鎮素樸、內斂的氣質。倒是通往鎮四周的鄉間公路,成了鎮上人的新寵。在有月或無月的夜色中,在原野的風中,一家人、一群人,也有一個兩個人的,在大步走著,聲音不大的聊著,兩邊是黑乎乎的莊稼,耳畔是氣勢非凡的蛐蛐兒聲,拂過身體的,是那四野的風,此刻,涌入你腦際的,一定是幸福。
鎮上的夏夜,一如品茗時的感覺,醇香而熨帖。
記憶中農村的夜,又別有一番滋味。
大門外的電燈拉亮了,一張簡易的木桌,幾把椅子,圍坐著一家人,吃的永遠是自家地里見的東西,綠豆湯、麥仁兒湯、饅頭、嫩玉米穗兒、南瓜、絲瓜、番茄、豆角……勞累了一天的大人也終于能平心定氣地吃頓飯了,和藹的神氣讓孩子們高興,他們說著地里莊稼的長勢,雨水的多寡,村里的新鮮事,有時順帶著就給我們講一些做人的道理。鄰家大娘家也在外面吃晚飯,要是做了油饃、餃子等好吃的了,總會端些給我們嘗嘗,閑聊,有時就從一家變成兩家。
那時候的蚊子,遠沒有現在多,倒是有密密麻麻的飛蛾,尋著燈光聚到墻壁上,讓人生厭。
倘若不是大旱,門前的坑就是我們的大洗澡池了。我們幾個女孩,跟著媽和大娘一起洗。還記得每次從水里出來,總是冷得抱著膀子,笑嘻嘻的,嘴里“嘶——”地倒抽著長氣,回到家,躺在門前的竹床上,沐著晚風,不知不覺就入了夢。
農村的夏夜,祥和,溫馨,是童年的味道,老家的味道。
再久遠一點,是模模糊糊中外婆家的夏夜。
外婆家門前是一條兩邊傍水的小路,夏天的晚上,就著月色或是星光,臨近的人家都端著飯碗菜盆,順著路邊,圪蹴著吃。外婆蒸的馬齒莧饃,切成片,拌上香油、蒜汁兒,噴香,還有蒸面辣子,掰上一塊剛出鍋的饃,蘸著面辣子,一會兒一塊饃就下肚了。有一回吃稀飯,冷不丁在碗底戳到了一個大疙瘩,又扒拉兩下,原來是個剝好的雞蛋,年幼的我頓時明白,這是外婆偷偷給我的,一大家子人多,她老人家,就給我偏食兒了。我從兩歲起就跟著外公外婆生活,直到七歲才回到伯媽身邊,在所有的里孫外孫里,外婆最疼我。
外婆家的夏夜,樸實,安寧,就像一首老歌,歌詞早已模糊,而旋律終生難忘。
歲月流淌,物是人非,唯有在蟲鳴啾唧中,在蛙聲喧天中,在徐徐清風中,我確知,夏夜依舊,它仍是一天中最好的時光,也是人生最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