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是小說《紅樓夢》中的男一號,一個眾星捧月般備受呵護的人物。在小說的第三回,甫一亮相,“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如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令初進賈府的林黛玉產生了似曾相識的感覺。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
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
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
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
“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凄涼。
可憐辜負好韶光,于國于家無望。
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
寄言紈绔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
這兩首《西江月》從性格習慣和經歷結局諸方面全盤否定賈寶玉,就連那熠熠生輝的外貌也被拿來作為腹內草莽的反襯。
寶玉真的那么不堪嗎?答案是否定的。
“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的確,仕途經濟的一套,他從來不愿涉獵;投機鉆營的人物如賈雨村等,他根本不愿結交。但說他“愚頑怕讀文章”,恐怕就是瞪著眼睛說瞎話了。第十八回元妃省親時,要求其他人各題一首詩,四句即可;唯獨要求賈寶玉作四首五律,每首八句。在高標準要求下,賈寶玉做了《有鳳來儀》《蘅芷清芬》《怡紅快綠》三首,《杏簾在望》一首由黛玉代作。這四首都得到了元春的肯定。前三首雖不如黛玉寫得那么出色,但也都合律押韻,扣題應景,語含深情。在極其短暫的時間內能達到如此境界,如非博覽群書,而絕不可能達到。除了詩詞歌賦方面的積累,還有莊子的《南華經》,佛教的“經義偈語”,《西廂記》之類的戲文,許多他都能信手拈來,并靈活運用。更不要說,大觀園試才時,他一張口就是數十種奇花異草的名目,各個認得明白,儼然一個植物學家。他還懂醫藥,他能從庸醫的藥方中看出開的是虎狼藥,他能鼓搗出為林黛玉治病的丸藥藥方。連寶釵都說他“每日家雜學旁收的”,承認他懂得多。試想,如果不讀書哪來的這些知識?
評價人、衡量人是有不同標準的。用封建階級倫理道德標準衡量,寶玉是個耽誤大好時光的人,是無助于國家和家庭的人;“無能”是說他不能承擔起家庭和社會的責任,“不肖”是說他不能繼承長輩的家產和事業??墒侨绻麚Q個角度來看,賈寶玉卻是個和那些國賊祿蠹完全相反的、保持著人類善良天性的人。
用世俗的觀念評判寶玉,實際上是賈寶玉叛逆性格的寫照:他不愿受封建傳統的束縛,厭棄功名利祿的追求;只求獨立不羈,個性解放,不順從封建統治者對他的要求,不安于他們所規定的本分。這絕不是作者對寶玉的定位。
盡管如此,我仍然堅定地認為,“似貶實褒,正文反作,實質上句句是對他的贊美和褒揚。”所有對寶玉的正面認識都是需要讀者自己從字里行間去讀出來的。
從世俗的觀點看,賈寶玉是封建統治階級的不肖子孫,他厭惡賈雨村之流的政客,不屑與之為伍。不愿讀的文章也只是那些“圣賢”的說教和一文不值的科舉時文。“那管世人誹謗”,正表現了寶玉不茍且、不隨俗、獨立不遷的個性。這樣的貴族青年,按封建階級“接班人”的標準要求,自然是“無能第一”“不肖無雙”了。他既不能像其祖先那樣“理朝廷、治風俗”,為皇帝做個賢臣良相;也不能像鳳姐那樣治家理財,撐起家業的門面,自然是“于國于家無望”了。于是,他就成了貴族之家子弟的反面教材。
那么作者為什么要在人物出場之初拋出這樣的評價呢?
《紅樓夢》描寫了一個風月寶鑒的鏡子,作者還用事實告訴人們,這鏡子只能反看,不能正照。
你不是說寶玉腹內草莽嗎?那我讀的時候偏偏要找出賈寶玉“腹有詩書”;你說他無能,我偏偏要去找哪里寫他有才。
對于賈寶玉的評價,作者都隱藏在小說的字里行間,當然也可以從兩首《西江月》的反面看到,但那是讀者自己看到的,與作者無關。聯系作者的創作意圖和寫作的時代背景看,恐怕這正是作者的聰明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