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蕭條覆蓋了錦華,冬天就來了。這是四季的一個片斷,城市里隨處可見的樹,是最能看見冬天的樣子,它們由嶄新活泛的綠到枯萎凋零的黃,用身體的變化見證光陰賦予的一季。
這些站立或傾斜的樹木一直都是我心中膜拜的神物,它們不因外界干擾不喜不悲地從容,被人類擺布而與生俱來的大度隱忍,以及因心性自由挺拔向上的姿態令人沉醉和著迷,我一直認為樹木和石頭一樣十分干凈,特別是那些內心芬芳的檀木、楠木,他們有著來自潔身自好的純正純凈。
樹木凋零,初冬的街頭,兩位頭發斑白的老嫗一前一后走在路沿石上,清早,她們不需要急匆匆趕上班的路,執意用閑散的逛街來打發乏味的時光。她們衣著樸素,灰白的頭發在冷風吹拂下凌亂無序,呈現出冬的遲暮和頹敗。偶爾,她們也會端詳身邊匆匆趕路的上班族,思索過往:走過的青春韶華曾經歷過數個冬天,內心蓬勃的烈焰也燃燒過逼近寒冷的身體,不禁嗟嘆,如今遠去,不再復返。
我在她們小心翼翼刀刻般的面容里看到了未來的自己,或者也會在這樣一個冬天里步履蹣跚,頂著一頭不再用化學染劑的白發,走在一棵互不相識的樹邊,無言地感受日常生活的乏味。
一個賣菊花的老先生穩坐橋頭,把各色的菊花擺滿,碩大的花朵在陰沉的背景里開得滯重而濃烈,唯有這種花在記憶里封存的時間持久一些。媽媽曾在狹小的院子里種幾株月季,因為沒有足夠強大的肥力,花朵自然開得遲緩艱難,那幾盆貧瘠的月季在一個鐵絲雞籠上面矗立著顯得尤為異類?;ㄩ_了,有人嘖嘖觀賞,而我對于鮮花從來都是一種漠然的忽略,總以為它們嬌艷的背后隱藏著難以抵御的魅惑,這種魅惑在類似假小子叛逆的我眼里被嗤之以鼻。天冷了,菊花盛開,那時候菊花品種單一,黃色的最為繁多和平常,每當蜷縮著身子,凝望著眼前的線菊不疾不徐地怒放,會有莫名的好感,它們在寒冷面前表現出異常的無畏,令我肅然起敬。
隨著時間的推移,對事物的認識亦會改變,現在的花花草草,蟲蟲鳥鳥竟能引起足夠的熱情,母性柔情的光輝在面對的瞬間能泛起似曾相識的善意、關注、憐愛等情緒飽滿而新鮮。然而,不能辜負的美食卻能全力抵御,手邊的零食拿起來,還可以決然放下,仔細琢磨,這難道不是衰老的節奏嗎?停留在舌尖上的美味漸漸消融,以往能提振和滿足各種感官的美食最終失去了應有的快感,身體開始走向衰退。
文字,文字沒有衰退。對于文字,我是有感情和溫度的。唯有在文字的方塊里,我才是放肆和自由散漫的,面對世俗的惶恐不安,甚至是隱藏著抑郁的安靜,讓我無法設計未來。我活不出想要的樣子,剝離生活面具的過程充滿了虛妄,充斥著炙手可熱的焦灼。
現實被文字以屏障的形式隔離成一個自由的世界,獨自暢游,用心享受。文字,使我找到了生活的勇氣和活著的證據,用文字打造的空間是生活的某個片斷,于現實和文字間游走,儼然能產生一些不可名狀的快意。
在激情四射的文字里尋求安撫,是許多喜歡文字的群體中流行的游戲。當手機這個玩具亦不可阻擋的魅力俘獲了大眾之時,各種有關文字的篇章在各個微信公眾平臺上如雨后春筍,抒情、懷念、回憶、感悟,甚至是牢騷和抱怨……仿佛也只能手握這一靈巧的方物才能把握整個世界,捏握在手的玩具并不冰冷,有機體的溫度,有冬天的溫度。
有了手機,有了話語權,就有了獨占鰲頭的霸氣和戾氣。滿屏的文字和述說,拼命刷存在感,100000+沖破了多少道德底線無人知曉,據說這種很傷眼睛的屏幕閱讀,讓一些不明真相的讀者在泥淖里掙扎觀望,這些人徹底改變了對世界真相的認知度和辨識度,因而成為所謂寫手們堂而皇之地遮羞布,不得不承認這是文字的悲哀。
忽有一日,手機屏幕上的刪除二字在指尖柔弱的輕滑下,將一些人一些事輕盈地隔離開來,我又很輕松地回到了類似文字世界寬闊的境地里,心靈似乎得到了某種寬恕,盡管健康上有些理所當然的坍塌,但并不影響理性的思考和神圣的指點。
世界充滿了不可預測的快樂,而我們卻在每天的不斷掙扎中自尋煩惱。文字與片斷,整潔光亮,在這個相對完整的個體世界里獨自喧嘩,獨自高雅,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