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州網訊 蘭姑一輩子都是低眉順眼的,原因很簡單,就是模樣有些丑。
說來說去都是因為顏值,顏值不高也是有原因的。蘭姑的父親弟兄太多,家里又窮,作為家里的“幺兒”,等到蘭姑父親該結婚時,家中實在沒錢,便給他娶了個丑妻。而蘭姑偏偏遺傳了她母親的基因,這多少讓長相英俊的父親有點失落,更讓那個漂亮的姑媽所不齒。但是守寡多年的姑媽還是讓蘭姑從偏僻的農村到城市里來了,因為無依無靠的她要蘭姑做她的閨女,也算是為娘家人辦點好事,做點補償。
農村來的蘭姑在她姑媽的調教下,開始有了城里人的一些生活習慣。但那時候還沒有整容這個說法,蘭姑的模樣便一直都按她所承襲的強大基因來長。老實的蘭姑可能小時候受過欺負,嘴角有一個傷疤,是鐮刀劃的。在農村,沒人會注意一個相貌平庸的女孩嘴角鐮刀割的傷口,可是進了城,蘭姑嘴角的傷疤成為了笑柄,她在學校被人送了綽號“蘭刀”。被人呼喊綽號的時候,蘭姑的臉就漲得通紅,讓本來說話就結巴的她更結巴了,這個毛病一直到她離世都沒糾正過來,蘭姑在人們面前更抬不起頭了。而且許多關于結巴的段子,主角永遠都是蘭姑,那時候沒有什么新媒體,大家聚在一起很多樂子都源于蘭姑。
蘭姑的姑媽大家都稱她“牛大奶”,這個高個小腳婆婆干凈利索,模樣漂亮,性格隱忍大度,對蘭姑要求甚嚴。蘭姑和牛大奶住在一個干凈的院落里,院子里長著兩株楝樹,春夏之交,淡紫色的小花開滿枝頭。對著楝樹的半坡山小房用葦子席隔開,里面住著牛大奶,外面住著蘭姑。蘭姑家里里外外都是干凈整潔的,雖然房子小,光線不好,但是楝花的清香仿佛一年四季都在屋里游弋。我比較喜歡到牛大奶家里,我喜歡她們家是因為院里的楝樹,比較干凈,不生蟲,最多爬幾只螞蟻,這讓生來怕蟲的我少了很多膽怯。她們異常的喜歡我,是因為我的到來,讓她們有了開口說話的機會。
寂靜的院落,寂靜的小屋,蘭姑床上的涼席泛著幽幽的光亮。蘭姑一直自卑,跟我玩也是規規矩矩的玩,話不多。她最喜歡跟我講她在農村家里的趣事,打麥,趟河,捉魚等,讓她很有記憶,看來城市的誘惑對于蘭姑來說并不是很強大。蘭姑在家是老大,還有一個弟弟和四個妹妹,后來牛大奶去世,蘭姑就自然擔負起讓五個弟妹一起進城的艱巨任務。家里人說了,這是必須的,要不怎會讓她跟姑媽一起成為城里人并且吃上了人人羨慕的“卡片糧”呢。
后來,蘭姑成了小屋的主人,院里的兩株楝樹越長越茂盛,寂靜的小屋和院落里卻不再安寧,整天有哭鬧的聲音。蘭姑年幼的弟妹們來了,都哭著不想回農村,他們要蘭姑想辦法,讓他們留下來。那時候,蘭姑在一家服裝廠當學徒,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學得一手好活。每晚回到家,她就加班趕點活,或者為家人做件衣裳。但是隨著時間推移,該成家的蘭姑卻遲遲找不到“婆家”,家里的弟妹都擁擠過來,局促狹小的空間里總是擠滿了人,身影晃動,屋里的光線更黑暗了。
我多次看到蘭姑坐在床沿上抹眼淚兒。她的懦弱、善良以及她孑然一身的無助,讓她在這個小城里顯得格外孤單。透過唯一的那扇小木格子窗戶,蘭姑說,楝花又開了,你牛大奶活著多好,她可是有主見的人,她最愛這個季節了……
后來過了很長時間,“剩女”蘭姑終于結婚了,她找了一個“娘娘腔”的丈夫。對于她的選擇,周圍的人都持反對態度,因為那個人只能讓蘭姑更懦弱,更沒有底氣。他的行為舉止帶有濃烈的“女人味”,被街坊鄰居所鄙夷。再說那時候,蘭姑也有了正式工作,是一名售貨員,要想找一個能保護她的對象應該不十分難。蘭姑不顧周遭的強烈反對,堅持結婚生女。她說,他是個好人,只要“好”就行了,好人有好報。因為蘭姑相信牛大奶一輩子無疾而終就是源于她是個徹底的“好人”。
婚后的丈夫很勤快,也很照顧她,弟妹們一個一個的還是擁擠進來,他們要進城,就必須先到小院里來,他們的大姐家就是他們的“落腳”地兒。蘭姑每次做飯,得要一個極大的鍋,丈夫生氣了也會狠狠地罵蘭姑,咋就攤上這樣的家庭……蘭姑從來不還口,因為她知道自己的累贅有多大。后來,弟妹們相繼進城結婚成家,蘭姑和他的丈夫從企業下了崗,一時間沒有了生活來源,丈夫開始喝酒抽煙,似乎越來越有男人樣,蘭姑只得重操舊業,到一家私人開的縫紉店打工。
弟妹們的家長里短,柴米油鹽,依舊纏繞著蘭姑。那個長有楝樹的小院和陰暗的小屋還會有哭鬧聲,并且,被弟妹們指責的難聽話越來越多,劈頭蓋臉。不善言辭而且結巴的蘭姑在激烈的吵鬧聲中大多數是安靜的,她不怎么連貫的語速軟綿綿的沒有一絲決擇的份量。弟妹們生活的艱辛,過高的生活要求以及他們的無知和苛刻,也沒有動搖蘭姑繼續照顧和愛他們的心,因為她依然相信自己該是個好人……
生活的壓力越來越大,蘭姑唯一的女兒在外地上學很花錢,她蒼老了許多。對于縫紉她其實是十分排斥的,她老說,低著頭做衣服,頭會疼的厲害。她的頭一直疼,她也找了很多醫生看,頭疼粉捏了一大把,那種白色的粉面緩解了蘭姑的疼痛,而且很便宜,蘭姑逢人就說這藥管用。后來頭疼粉也不管疼痛了,就有醫生告訴她是神經官能癥,蘭姑心服口服,廉價的谷維素,維生素開始成把成把的吃……
蘭姑還是疼,但最后她學會了打麻將。麻將這玩意兒神奇的很,它竟然讓蘭姑在游戲中忘卻了疼痛。盡管她丈夫多次摔她手里的麻將子兒,也吵過鬧過,還抓她現行,可蘭姑還是偷偷地打。直到有一天,她在麻將桌上心驚膽戰地未等打夠圈,就猝然倒地,再未醒來。
那一年,她四十五歲。
小院里的兩株楝樹又到了開花的季節,但沒有人記得一個一心當好人卻過早離世的蘭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