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一天,酷熱難耐的天氣讓我患病不得不到醫院輸液治療。輸液大廳里擠滿了患病的兒童,哭聲,吵鬧聲不絕于耳,每個患兒身邊圍繞著手腳并用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亂作一團。好心的護士將我引領到成人輸液室,雖然很小,但是清靜不少。
不一會兒,一位年輕的母親抱著一個小孩徑直走進,把小孩子放到一張單人沙發上就離開了。小小的輸液室里就剩下我和那個小孩,因為難受,我竟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突然,一首鳳凰傳奇的《最炫民族風》響起,我不得不睜開了眼睛。蜷縮在沙發里的小孩,一手輸液,一手把玩著手機,歌聲是從手機里發出的。當我與她的眼神交流的一瞬間,我發現,她的臉色是灰暗的,唇無血色,但眼睛很亮,神情淡定從容。她光著頭,穿了一條簡單的背心裙。手機里反反復復唱著的歌,節奏感很強,但是小孩子卻很耐心地聽著,光腳丫子還有節奏地打著節拍。
與大廳里的孩子相比,眼前的孩子顯然要乖巧很多,我試探著問了一句,你媽媽呢?
她明亮的眼睛望著我,默不作聲。后來她用眼睛很老練地看看頭頂上方的吊瓶,繼續聽那首反復回放的歌。過了很長時間,那位年輕母親終于出現,帶來了一袋牛奶和一根烤腸,然后開始平靜與我說起了眼前的光頭女孩。
女孩叫燕兒,今年三歲半,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在她一歲多的時候,家人發現她總是尿床,當時,因為已經懷上了第二孩子,對燕兒的“不懂事”,父母給與的只能是斥責和打罵。燕兒也說不清她自己“不懂事”的原因,直到有一天,她哭得不行,家人這才發現她的小便里帶血……
在醫院查了查,醫生說是小腸火,隨便開了點藥就任她去了。燕兒依舊尿床,家人依舊打罵。起初,燕兒在家人眼里是個有忍性的孩子,從不隨便哭鬧,家人打她時,她也是默默流淚,從不哭出聲。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燕兒說話清楚了,當她會說疼時,她的病嚴重了。
跑了很多家醫院,在一家權威醫院里,專家明確告訴他們,孩子得的是膀胱癌晚期。
全家人都懵了。燕兒開始化療,頭發掉光,嘔吐不止。但是燕兒似乎明白自己的病情,從來不對痛苦萬分的化療說半個“不”字。醫院里有許多和燕兒歲數相仿、也得了絕癥的孩子,每天的哭鬧使很多家庭苦不堪言,但是燕兒從來都不輕易哭。
年輕母親在敘述過程中始終很平靜,燕兒在聽母親的敘述中開始由坐著到半依偎在母親的懷里,眼睛也似乎開始半睜半閉。但是,我可以感覺到她在認真聽我與她母親的交談。
錢很快花光了,第二個孩子也已經出生。燕兒的父親決定放棄治療,但是出院時,燕兒卻哭了。就連給她醫治的主治醫生都感慨萬分,這個女孩不簡單。
病情反反復復,燕兒再次住進了醫院。她給媽媽說,這次咱不走了,等不尿床了再回家,病好了我想照顧妹妹。但是,久治不愈,她必須離開那家省城的大醫院。
為了治病,家里的房子變賣了,一家人擠在租住的小屋里。燕兒很懂事,在家的時候,她不僅能照顧妹妹,還從未因病情的痛苦而哭鬧、掉淚。
每次看到同齡的孩子上幼兒園,她都表現得很渴望。她還央求媽媽給她買了個小書包,在家的時候背在身上從不放下。
我注意到一個細節,說到書包時,燕兒從媽媽的懷里直起了腰。
眼前的燕兒很瘦弱,很安靜。媽媽說她很在意自己的性別,因為光頭,有些人誤認為她是男孩,所以燕兒就特別喜歡穿背心裙……
媽媽實在不忍心看著她受罪,就每天帶著她到小城的醫院里輸液,盡盡心。
我的眼眶濕了又濕。但是年輕的媽媽一滴眼淚都沒掉。很快,燕兒的兩小吊瓶水就輸完了,因為要照看更小的妹妹,還沒有等我從難受的心境中走出,還沒等燕兒開口說一句話,這對母女就匆匆離開。
年輕母親在整個敘述中從未有任何悲慟的樣子,只有一句話我記得最清楚,她后悔在燕兒生病期間,家人不知情地對她進行打罵……
已經過去兩年了,那個光頭燕兒一直揮之不去。每每想起她時,她的眼睛亮亮的,我的眼睛潤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