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石頭,是源于對山的敬畏。喜歡古城,是源于對石頭的那份敬畏。
當惠安女將我們帶到崇武古城的門口時,我聽到了海浪拍擊巖石的聲音。遠處,海上水天一色,有人指著對岸灰蒙蒙的一片跟我們說,那是臺灣。風依舊很大,在耳旁呼呼作響,想著隔岸對面的小島此時依然鳥語花香,心底忽然就有暖意升騰。
粗略地領略了素有“中華一絕”之美稱的中華石雕工藝博覽園后,我們就從矗立著“中國?崇武東海南海氣象分界線”標志碑的古城東南角進入了古城。
崇武古城坐落于福建省泉州市惠安縣東南海濱,瀕臨臺灣海峽。是明洪武二十年,為抵御倭寇所建,是中國現存最完整的丁字型石砌古城。有人說,石頭就是崇武古城的靈魂。我用目光撫摸著眼前石砌的城墻,金戈鐵馬,炮聲隆隆。跑馬道上一架銹跡斑駁的大炮安靜地臥著,海風吹亂了思緒,也吹來了一場血與火的洗禮。曾經經歷戰爭的古城此刻泛著少有的安寧,粗糲堅固的城墻不再守衛當年的威嚴,我在石頭的世界里找到了那份抵達心靈的柔軟。
古城很干凈,有少數人會在小城的巷子里走出。清一色的石頭街,民居、石房、紅磚厝,木質結構的房子透出不同年代建筑的歲月斑跡。一切嘈雜隨風飄散,城外海的聲音已經聽不見了,空氣中隱隱地漂浮著海水的清新味兒。巷子四通八達,逶迤曲折。幽深的小巷,多像兒時居住的街巷,也是這樣房挨房,墻靠墻,窗對窗。只是這里所看到的窗戶要比北方的小很多,許是當地風雨太大和頻繁的緣故。四方的,半圓的,石條的,木質的,仿佛石屋的眼睛。光亮從這一扇扇洞開的窗里流瀉而進,照亮了人家的喜怒哀樂。我從一扇破損的木制窗里向里張望,屋里很黑暗,但是可以清晰地嗅到海的氣息。
城內的十字大街聯結著四個城門,街道則由一塊塊石板鋪就而成,石板路被歷史滄桑的足跡打磨得愈發硬朗,結實。巧奪天工的石匠用泥沙將灰色、黃色,青色的石塊粘合成大塊光潔的墻壁,石墻在陽光下泛著澄凈的光芒。墻角處,與之相依偎的有一個石盆,一眼井。石盆打造得比較原始,盆底有一個下水口,圓圓的,像是在訴說著一段一段的過往家史。一定有多少細密溫軟的雙手觸摸到這只粗糙的盆,生活的酸甜苦辣填滿過,幾代人的追求盛放過,而石盆巋然不變的石質內心卻讓時間有了歸宿。生活的流水旋轉而下,沉淀的只有這一笨拙的石盆和不善言辭的老井。
一切都在風和日麗的今天消逝。我在一堵陽光照耀了一半的石墻邊環顧,莫名的孤單感讓我疑惑滿腹。這場由北向南的旅行,就是為了站在這堵經歷了百年風雨卻依然挺立的石墻邊感懷嗎?那座風華正茂充滿世俗的城市會容我帶著一身的海腥味兒回去嗎?也許,我根本就不是一個突兀的造訪者,因為我已經看到了古城的過往和自己。
雞鳴早起,犬吠安睡。星火點點,漁火茫茫。海風習習,男漁女織。我在層層疊疊夢境里打撈這些來過的記憶,一塊塊略帶褶皺的石頭橫亙在那里,而我,就是其中的一塊。
古城內也有一些宮廟庵堂等古建筑遺存,每座廟宇都有自己的發展軌跡,是崇武古城這座抗擊外夷歷史豐碑的見證,深烙著千百年間崇武人民奮斗前進、艱辛創業的腳印,同時也從各個不同的角度,深刻反映出多元的宗教信仰觀念。幽深的巷子,不經意地會在逼仄的拐彎處,冒出一大片空地來,碧瓦朱檐,雕梁繡柱,還有一縷縷檀香氤氳。同行的鄧姓宗親告訴我們,這是走出古城的某些姓氏家族,在飛黃騰達后,或集資或獨資建造的。殿堂大多數是與庇佑人丁興旺,家族昌盛的神靈有關,都帶著濃濃的思鄉情懷。與一些狹長的巷子里低矮的石房相比,這些富麗堂皇的建筑顯得過于大方和寬敞。
我在一株榕樹下見到了一位低頭擇菜的阿婆。她與她的孫媳用閩南語交談著,全然不顧陌生者的造訪。阿婆年逾八十,腦后用紅頭繩挽著的小小發髻上別著一只金質的蝴蝶,在頭頂右側還別著另一只金質蝴蝶。兩只小蝴蝶遙相呼應,在阿婆的頭上盤旋,生出一番別致的童趣來。阿婆在古城生活了一輩子,身體硬朗,思維清晰,她對古城的眷戀源于她頭上的兩只蝴蝶,悠閑,清新,自由,不緊不緩,與世無爭。阿婆是欣慰的,古城歲月延續了她波瀾不驚的處世之道,擁有古城時光的石質撫慰,阿婆會精致地老去。
在一片斷瓦殘垣里,有一些破舊的家什。一只斗笠掛在半截矮墻上。風雨來過,這家主人曾溫暖過這只舊色的斗笠。他腳步匆忙,趕在風雨交加的路上,家里那扇溫馨的小窗透出的橘色暖意,足以安撫藍色海洋上的冷冽和狂躁。此刻,也許在他異鄉的夢里,這只斗笠會變得色彩斑斕,難以忘懷。
一只花貓在陽光下瞇著眼,伸了個懶腰,爾后踱著方步走向了斷墻。一段歷史就這樣封存于斗笠的覆蓋下,悠悠憧憬著剝離時光。
開始有背著書包的學生零星走過,古城的孩子們放學了。他們身上已經很難看到先祖們在驚濤駭浪中的搏擊勇猛,他們新鮮而瘦弱,而潮汐所帶給父輩們的黝黑一定會在某個時刻讓他們驚喜地看到和清醒。
走出古城,我們再次來到戚繼光雕像前。他右手撫須,左手持劍,深邃的目光穿過了那些充滿硝煙的戰場。他依海而立,見證著驍勇善戰的軍民兵士,見證著崇武的雄渾氣勢,見證著古城的安寧美好,這就是崇武古城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