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一條條的土路,寬窄不一,兩旁也有行道樹,沒那么規整,城里也許是為了景觀美,鄉村可能是為了某種獨特的標記。
路面坑坑洼洼,刮風天黃土飛揚,下雨天一地爛泥。尤其是下雨天,一不小心踩進去,會讓人滿身開花。
家鄉土路到處都是泥巴,但小孩子總會找樂,他們能把大人眼中的臟泥巴,玩出許多新花樣:小伙伴們拿泥巴捏油旋饃大餅,滿足一下“心里想”。當然捏好后,還不忘拉著長腔,伸著脖子吆喝“誰要油旋饃呀,剛出鍋的喲,熱乎乎的油旋饃!”
沒有玩具,大伙就用泥巴捏小動物、小泥娃、搓泥球、鍋碗瓢盆和小泥房。那時候,大家更喜歡摔凹嗚比賽,各自先找一團軟硬適度的泥塊做凹嗚,一番揉搓,凹嗚做好后,比賽雙方輪流著摔凹嗚,一手拿住做好的凹嗚,口朝下,用力地將有口的一面平行摔下去,因氣壓的作用,“啪”的一聲,飛濺的泥點泥塊即使濺落到頭上、臉上,大伙也顧不上,趕緊去查看各自碗底崩出窟窿的大小,當然聲音越響亮,崩出的窟窿就越大??吡膊皇前姿さ?,窟窿小的一方要用自己的泥巴把對方的大窟窿堵上,誰的泥巴先用光了誰就輸了,然后各自瞅著自己的“凹嗚”窟窿,哈哈大笑。
一條泥土路,一團爛泥巴,給童年帶來了無窮的樂趣,也許有泥巴相伴的童年,才有接地氣的開心。
鄉村道路,在春節過后,也會漸漸熱鬧起來,路兩旁的花花草草和樹木莊稼,你不讓我,我不讓你,悄悄地忙碌著。到了三四月份,油菜飄香,麥苗拔節,萬物復蘇,路旁破土的草芽冒尖吐芳,也不關心別人在意與否,只慶幸來過這多彩的天地和這肥沃的原野,一切都是新的、嫩的、彩的、香的,故鄉道路不知不覺就被裝扮得像一幅油畫。
進入了新時代,記憶中那一條條“天上有多少星,地上有多少坑”的土路小道,不斷變化,全村老少翹首期盼的“村村通”水泥路也修進了故鄉,一條條“土”路終于洋氣起來。
歲月在變,故鄉的道路也在變,可那絕不只是起點與終點間的簡單鏈接,那里面蘊涵有太多的滄桑、太多的故事、太多的傳說。
牛屋,家鄉的人們常叫作吽屋,如今回憶起來,絲絲縷縷都是叮當牛鈴、草秸拌料、哞叫牛糞。
牛屋,喂養牛的一長排土坯房,那可是牲口的家園,不過也住人,也許它還是故鄉一處難得的俱樂部。
牛屋,自然養幾頭牛,那年月,??墒侨a隊的寶貝。記得有一頭大犍子,渾身上下黃里透黑、黑里透黃,骨架高大,精神勁十足,能獨自拉動犁耙前行,讓人們高看一眼。
??刹皇前尊B的,它們拉車、耕地和碾場,偶爾也拉上大木車接花媳婦,那就是當年的“奔馳”和“寶馬”。
牛耕地的時候,一般兩頭拼成一組,在“掌鞭的”吆喝聲中,牛伸頭奮力,稍有偷懶,“掌鞭的”鞭子就會狠狠地甩在牛身上。
那時候,“掌鞭的”在生產隊屬于農民中的光棍人。記得冬天的晚上,牛屋里生堆火,大伙圍在火堆邊,喚作爺爺的“掌鞭的”總會講一些鬼故事,雖然每次聽完都嚇得不敢出門,一聽到風吼狗叫就蜷作一團,可第二天晚上,還會纏著他們繼續講。有時他們還會故作神秘地說一些謎語讓我們猜,印象最深的是什么“買不來牛吃,買來了牛不吃”的謎語,急得我抓耳撓腮也沒猜出來,父親暗暗提醒,我順著父親眼神所指的方位,看到掛在土墻上的一個物件,猛地拍一下頭,大笑著說是?;\嘴。
鄉下的生活本身就簡單枯燥,記憶中,到了寒冷的冬天晚上,閑暇無事的鄉親們,也喜歡結伴聚集在牛屋里,一塊烤火取暖、談天說地。大伙兒在火堆邊坐一圈,樂滋滋地吧嗒著煙袋鍋,在煙熏火燎中嘮著閑話趣聞,為一些雞毛蒜皮的話題爭得臉紅脖子粗,可吵歸吵,不到一袋煙的工夫,那些不愉快的吵鬧,就會隨著煙袋鍋冒出的青煙飄到九霄云外。
在牛屋里伺候牛,也是份臟活、累活,“掌鞭的”每天從早到晚忙活。天天往牛屋里大水缸里擔水,日日要備足牛要吃的干草,還要及時處理牛屋里的糞便,最麻煩的是拉土沫子。
拉土沫子需要到村莊南邊二三里的嚴陵河上,父輩們就一次次拉上車,弓著腰走在崎嶇的小道上,頭使勁地往前伸,腰努力地彎下去,一步一步絲毫不敢松懈,用淌下的滴滴汗水潤滑著吱吱叫喚的車輪,好不容易將一車車土沫子拉了回來,日積月累,竟在牛屋東南角堆出一個特大的高土堆。
高土堆的出現,很快又成為小伙伴們的又一天地。大家找來棍棍棒棒、柴火秸稈當作長槍短炮,一遍一遍地重復著占山為王的攻防游戲,玩困了累了,就四仰八叉躺在土堆上,傻傻地望著天上遠飛的鳥。沒多久,只要有一位同伴大喊一聲“咱們往下出溜”,大伙兒準會一骨碌爬起來,一個挨著一個,雙手按地,屁股坐在土堆上,身子后仰,從土堆上往下一遍遍地出溜。
故鄉牛屋里的火堆,故鄉家人們圍火而談的畫面,故鄉牛屋前的高土堆,故鄉牛屋里散發的淡淡青草味的牛糞,那一切一切,已經成為一種揮之不去的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