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的那條河叫小草河,河水一路向南匯入排子河,村南邊的那橋叫青石板橋。
這座橋爺爺也說不清建造的年代,最起碼是清朝,也可能是明朝,村里的馬姓、李姓均來自明洪武二年的山西大槐樹。
青石板橋寬有一丈,一律由青石板堆積而成,橋呈東西方向,三個橋孔,橋長15米左右,每一塊青石板足有20厘米厚,青石板欄的北邊有三個龍頭朝北,南邊有三個龍尾,雕工精巧,形象逼真。
清澈的河水從橋洞流出,緩緩彎彎,彎彎緩緩,河床寬二三十米,夏陽之下,清水白鷺,蒹葭吐蕊,放牛的牧童在牛背嬉戲,這幅美景一直刻在我的腦海里。
牛車一輛輛伴隨著牛鈴聲,摻雜著小橋流水聲,在青石板橋上來來往往,日起日落。
夏季河水暴漲,有時剛剛沒過橋面,水性好的伙伴爛鋼片、老斧頭、才娃、老梁頭就在橋面上嬉鬧,常常惹來大人的斥責聲。有一次水漲的特別大,將橋全部淹沒,一點兒也判斷不出橋的位置,河面擴張到百余米,波濤洶涌,裹挾著上游的雜物宣泄而來,兩只牲畜,在水里哀號,沒人敢施以援手,眨眼工夫,沉沒渾水之中。
那時年少輕狂,一遇到漲水的季節,一群小伙伴過年般的興奮,還沒到河邊,早已赤腳、光腚,一手輪著褲衩,一手輪著鞋,瘋一般地向前沖。老斧頭、爛鋼片、才娃、蝌蚪都像水鴨一樣,肆意撒歡,衣服、鞋子,早已扔到草叢里,撲騰騰,似野鴨、似鸕鶿、似水鳥,一個個潛入水中,半天找尋不見,正在岸上跺腳煎熬之時,哧溜溜,從水中竄出一個個濕溜溜的腦袋,嘴里噴著水花,甭提多快樂了。
最難忘的是五德爺,他比我們稍大一點,輩數高。在水里泥鰍般的光滑,水中浪起來我們沒有一個人能抓得住他,精瘦的身體猶如美國的飛魚菲爾普斯,一個猛子下去,竄出幾丈遠,有時殺個回馬槍,一頭鉆進你的胯下,猛地往上躥,把你一下子頂飛,讓你防不勝防,喝幾口水,嗆得眼淚在眼眶里只打圈圈,我們總想著報復他。
那天我們幾個合計好,趁他扎猛子的空隙,我們一擠眼紛紛撤退,爛鋼片順走了他的衣服,老梁頭拿走了他的破涼鞋,一路憋住笑,躲藏在玉米地里。五爺一上岸傻了眼,急得像長滿疥瘡犯癢,臉憋得爆紅,脖子上的青筋凸起,大吼:誰拿爺的衣服了,抓緊時間送來,否則,老子讓你全家不安!我們憋住笑,看著五爺光腚的樣子,想起了一句歇后語:光屁股推磨——轉著圈丟人。
喊了半天,無人應答。惱羞成怒之下,復入水中,上上下下,下下上上,反反復復,實在無聊。見岸邊有女人路過,就潛入水中,見無人就出來冒泡。周圍越來越靜,一個人也沒有。
突然,五爺靈機一動,就地取材,把腳底下的淤泥把自己涂了個嚴嚴實實,這個創意石破天驚,若放在2020年國際米蘭時裝大賽上,這既性感又環保的服裝,肯定能拿金獎。五爺竄上岸,走來幾步,低頭一看,發現男性的標志沒有偽裝好,疾步走到岸邊,拽來一大把水草,纏繞腰間,赤著腳大搖大擺朝村里走去,剛到村口,碰上幾個要下地干活的嫂子,她們哪里見過這么前衛的服裝,一個個笑得前俯后仰。
炎熱的夏季,以橋為界限分為:南區和北區,北區的水淺,適合婦女和小孩;南區的水深,當然是老爺們的天堂。
最害羞的是剛剛嫁過來的小媳婦,人生地不熟,格外謹慎,一般情況下都是在天黑以后,相約幾個,才下水的。村里土生土長的姑娘,河道那個地方深,那個地方有漩渦,早已爛熟于心,白天沒人的地方是她們的游泳池子,那時候的姑娘很多都會游泳,男人們根本不用操心,你媽和我掉下去你救誰的破題,掉河里自己都能把人拽上來。
最潑辣的媳婦,當屬文蛋爺的婆娘,漂亮能干,耕地耙地,樣樣精通,我們都叫她:花奶奶。
叫爺爺喊奶奶的一到河邊,說葷打俏是常有的事,有一次,下河洗澡,爛鋼片,老斧頭,蝌蚪,見花奶奶在那里洗衣服,難為情,磨磨蹭蹭地不敢脫衣服下去洗,爛鋼片不時地往水里扔石子,濺起的水花,飛到花奶奶的身上?;棠绦α耍耗銈儾痪褪呛π邌?,棒槌我都見過,別說鱉孫們的芹菜桿了。
1982年,三哥的舅舅從平頂山拉了一卡車煤,從橋上過,這座橋從誕生之日起,哪里承受過這樣的重量,車頭剛過去,只聽咔嚓一聲,青石板斷裂,車身傾斜在石板橋上,煤嘩嘩地滾落,把河水弄得一片漆黑,引來很多人看熱鬧,最后,費了很大得勁兒,橋才復原。
1989年,李家永真伯交公糧,拉了蠻高的一手扶拖拉機,足有五六千斤,突突突地,速度快,下坡過橋時,方向失控,拖拉機頭一頭扎進水中,車上的人一個個跳下來,李伯伯的腿被拖拉機砸斷了,送到醫院里搶救,膝蓋以下被鋸掉了。
從那以后,這座橋變得破破爛爛,又經過幾年河水的沖刷,村民們這家取兩塊蓋豬圈,那家搬一塊墊地基,久而久之,五馬分尸,只留下河床上的橋基了。
青石板橋,就這樣悄悄地消失了,成為我們揮之不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