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中和高中求學期間,總走一條田間小路,為了抄近路。青春的時間總是珍貴的,青春的腳步也總是匆忙的。
那是一片崗坡地,高低起伏的莊稼將坡地裝飾成深淺相宜的綠毯。這條小路就成這片綠毯上的一根絲線,一條淺黃暗褐又有些白光的長絲線。特別在月亮早早升起的夏夜,我曾在這條小路上飛奔上去,快遲到了,崗上就是我的學校。
還有幾次,一個人從校門口出來,夜色漸濃,腳下草皮冒出絲絲寒意。剛下過雨,夜色濛濛的,荒草叢中掩著幾座孤寂的墳頭。周圍是死一般地寂靜,這種死寂是從墳墓里散發出來的。
其實大地并不安靜。有蟲兒在草叢中發出怪異的鳴叫,還有從不同方向發出的聲響。忽然一種刺耳的叫聲,是貓頭鷹吧。間或有一種怪叫在低矮的樹叢中撲騰,讓周身的汗毛直直豎了起來,因此腳下生風,奔跑起來?;艔垥r說不定絆住幾根紅薯秧,扯住腳,摔個嘴啃泥,也不是沒發生過。小女孩的這些經歷,往往滋生讓男孩保護的欲望。
更多時侯,這條小路還是給童年增添無盡的樂趣。春天的草皮柔軟細密,鋪滿小路,踏上去軟軟的,輕柔的美感從足底傳遍全身。一路走來,時不時摘上一朵野花,湊在鼻子下聞聞,拿在手里玩出各種花樣,心也像花兒一樣燦爛,那是鄉下小女孩的快樂。聞花香,看草青,吃野果,聽溪流。風又不燥,鳥鳴聲時時撩耳。田野又是寂靜的,處處透出靜謐的美。
小路上的聲音,全是天籟之音:牛羊在不遠處吃草,老牛高吭的一聲打破了田野的寂靜,牛脖子上的鈴鐺清脆悅耳。白云狀的羊群在崗坡地飄移。它們如夏日的云,不停地從一坡地到另一坡地。開闊的原野,零星分布著勞作的人們,彎著腰躬下身去,去俯視大地與莊稼,耕作著莊戶人的希望。
農村孩子在求學之路上奔跑,更多時間走在生存的路徑,感受著人生的艱辛。
這是一條筆直的田間草路,當年我踩踏上去,風雨二十載,感覺比我所有走過的路都要舒坦。車轍一遍遍碾壓,已經讓路永遠形成兩道深深的凹槽,也是土路不會長草的地方。它飽經風霜,經歷過碾壓的重負,如鄉下人瘦骨嶙峋的胸部,堅實明光沉默。而草路上其它地方全被密密的草皮覆蓋著,綠茵茵的,穿梭在田間大塊大塊的麥浪之中。
重新踏上這條路,我感到足底傳來熟悉的親切感。
曾幾何時,在這條路上,我踏著暮色或星光,往家里拉過莊稼。四周黑乎乎的,但不是漆黑一片。依稀能辨出田間莊稼的模糊輪廓,玉米高桿密集著,像一堵墻。棉花掌形的葉子向上平攤著接著露水。在小八匹的突突轉拐處,車燈橫掃過來,墨色葉子泛著瑩瑩的水光,路旁草尖上也閃著濕亮亮的水光。那時辰,露水已經下來了。
白天的燥熱已經褪去,從膝蓋以下,明顯地感到絲絲清涼,像溫柔的絲織物,在皮膚上撫摸著,涼爽至心醉,腳底也似生風。那時我還是少年,白天被烈日蒸曬的疲憊也蕩然無存,賣力地推著車前行。
整個田間,看不清人臉,但能聽到大聲招呼的聲音。因此,田間依然是熱鬧的。在收獲季節,只要不在睡覺,人們都在勞動。誰還在乎白天或黑夜呢?
在莊稼人樸素的觀念里,人生來就是勞動的?;钪褪莿谧?。春種夏忙,秋收冬藏。
在麥收的季節里,麥籽灑了一路,車輪滾滾壓過。麥車裝得太高,翻車了,揉掉麥頭一地,老婆婆蹲在草叢中拾撿,太陽的毒光把她縮成一團。
在收秋的季節,半夜了,你仍能聽到手扶拖拉機的突突聲從田間草路上響過。從田間響到村頭,從村頭拖長到村尾。讓發困的人們從迷迷糊糊中驚醒一次又一次。
農村的孩子,誰不是從田間小路踏上人生之路。這些縱橫交錯的田間小路,有些人走了一輩子,有些人只走一程?;旌现D辛與成長的田間小路,曾綻放人生旅途中最絢麗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