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如果說漁林酒店是雙林最好的酒店，那么丹霞酒店就是響鋪街最好的酒店。

　　酒店老板姓皮，是方進和大兒子方奎的好朋友。方奎和皮老板是車友，對各類轎車都有很深的研究。皮老板對車癡迷，酒店的房間便以名車命名，寶馬、奧迪、奔馳、本田、凱迪拉克、勞斯萊斯、雷克薩斯等，在這里都是可以找到相對應名字的房間。

　　據說，起初是方奎的建議，皮老板聽后欣然采納。方奎每次來定房間，說的就是要什么車。皮老板眼睛毒，但凡有開著名車到這里來吃飯的，便總要圍著車鑒賞、品評，進而到房間里和車主人寒暄一番。

　　方進和見是到這樣的酒店，心里便不痛快。他答應方奎在這里下車，是想看看孫子，孫子方剛好多天沒有見了。另外就是一家人聚聚，說說話。但是來酒店花錢不說，也沒有家的氣氛，他不想這樣。方奎看出了父親的心思，笑了笑沒有說話。待到了房間，看見兒媳婦小緹、孫子小剛、女兒方瑾、女婿曹恒山、外孫女曹青青都在時，愣了一下，接著雖是歡喜，又心疼在這里花錢多，不如在家里。方剛見到爺爺，飛快地跑起來，撲進懷里，方進和緊緊地抱起孫子，嘴張了張，想說話，沒說出來，眼淚卻流了出來。

　　寶吉見狀，往后退著說：“你們一家團聚，我還是回避吧。”

　　方奎一把拽住他，按在椅子上。方進和擦掉眼淚，不滿地看著寶吉：“你要是把自己當外人，現在就走，沒人攔你。”

　　寶吉便笑著說：“我是在開玩笑哩，奎哥設宴，我怎么能走呢?”

　　看見一家人都在這里，方進和想起了老伴，他在心里說：“要是現在，老伴就不會死。”

　　老伴六年前去世了。去世的時候，方奎還在山里開礦。那活是極累人的，空氣也不好，一般人根本干不了，可是方奎去干了。眼看就要干出成績了，好多錢馬上就到手了，忽然來了禁令，說是為了保持水土，綠化環境，凈化水源，不允許開礦了。辛苦了一年多，一分錢沒掙到，就這樣偃旗息鼓了。這事給了方奎很大的打擊，也給了老伴很大的打擊，加上其他的原因，老伴就去世了。老伴想把日子往好處過，可是她沒有等到這一天?，F在，方奎在遠離丹江的地方辦起了面粉廠，一家人的日子也都好過了，老伴要是看到這些，怎么會死呢!

　　看見方奎就會想起老伴，也因為他們娘倆太像了，娘倆都爭強好勝，不愿過苦日子。關了礦洞之后，方奎沒有泄氣，就像移民搬遷一樣，退后了三十多里，在那里與人合伙，又辦起了石灰廠?？墒沁@也沒有長久，剛剛有了效益，就又來了禁令，說擴大綠化面積，這里只能辦零污染的企業。說停就停了，貸的款無法還上，跟著一起干的親戚朋友們，一分工資也發不下來，方奎再一次陷入困境中。親戚朋友們沒有埋怨他，反倒勸慰說：“停的又不是咱一家，只要你不垮，還有信心，我們就還跟著你干!”方奎不愧是條漢子，他又在響鋪街辦起了面粉廠，并見到了效益。方奎臉上露出了笑容：“我們家就是移民的命，不移他十次八次，反倒不習慣哩!”

　　各人都坐好了，方剛還是纏著爺爺。各人面前的茶杯里都倒上了茶，曹恒山問岳父：“到那里看看還滿意吧?”

　　“條件是不錯，一馬平川的，是種莊稼的好地方。”

　　“那里的干部也見到了?”

　　“見到了，都挺熱情的。”

　　方進和剛說完，寶吉說：“恒山哥，一聽你這話，就知道是在向著你們這一級的干部。”

　　曹恒山一笑：“是嗎?你說說我怎么向了?”

　　“這還用說嗎?官官相護，自古以來就是這個理兒。”

　　“我只是一般干部，哪算啥官啊?”

　　“恒山哥，不要謙虛嘛，在我眼里你就是官哩。”

　　方進和看出了女婿的尷尬，便岔開話題：“寶吉，你也看到了，方虎今天可是沒少說話，在雙林，玩了人家領導多少難堪啊!你不知道，這會兒我心里還在怦怦亂跳哩。”

　　寶吉說：“進和叔你錯了，方虎可絕沒有玩人家難堪之意。”

　　“你以為人家都是傻子，看不出來?”

　　“進和叔，我看你是真的誤解方虎了，這下他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啦。叔啊，方虎不是那種人，雙林的干部跟咱無冤無仇的，干嗎和人家過不去呀!將來遷到了那里，人家還是咱的父母官，咱還得巴結人家哩!方虎心里也明白著呢。”

　　方進和眉頭皺了起來，看著寶吉說：“那你說說方虎到底唱的哪一出?我真有點糊涂，他那張嘴巴，啥時候能改一改啊?”

　　“他那樣做，不是很明白嗎?一是不想讓人家小看咱們移民。第二呢，方虎就是看不慣方孝全的做法，還沒有遷過去，就和那邊的干部走得那么近，處處替人家說話，怕將來自己的官掉了。”

　　方進和一時沒有說話，沉思了一會兒說：“人家是村支書嘛。”(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