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一步步走近它們的時候,它們矗立著,不卑不亢,不因為我的到來而或喜或悲,但是我卻沿著崎嶇的地埂,迎面而去,這是一場必然的邀約,或者是因緣而生的相遇,顯然,我是主動的。
我走近了它們,兩株薔薇科的桃屬植物迎風而立,呈現出少年般的勃勃生機。兩米多高的樹冠高度相差無幾,發育平衡,株距很近,并不粗澀的樹皮包裹著桃樹柔弱年輕的內心,新鮮的嫩綠枝芽相互攀爬纏繞交織,針形窄長桃葉深綠或淺綠,泛出細膩的質感光澤。在葉子的掩映下,青白色的幼桃探出毛茸茸的腦袋,一臉的惺忪和懵懂。由于果實體態弱小,絲毫沒有垂落的樣子,反倒是佛珠般的昂揚之態讓人倍生愛憐和敬畏,葉影斑駁中,幼桃縝密細微的心事一目了然。
在纖毫畢現的近距離觀看中,這些飽含著甘甜醇香的籽粒正醞釀著生命的激情,果核藏匿于果肉里,等待季節的變遷,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們從青澀逐漸到成熟,從青白色暈染成暖紅(黃)色,最終以碩大的姿態垂掛于枝頭,炫耀陽光和土壤賜予它飽滿的軀體。
我伸手輕輕觸摸了幼桃,絨毛在皮膚的觸動下沒有絲毫的柔軟。這個春天的午后,我以認領的方式與兩株桃樹結緣,寫著我名字的小小紙片懸掛枝頭,方塊字是賦予它們情感的符號,散發著我轉瞬即逝的體溫。紙片在微風下顫動,角度旋轉契合,正好與一只幼桃相依相偎,深情凝視后,竟碰撞出一堆安靜的言辭,無人知曉的愛意一步步逼仄,讓彼此擺脫了自身存在的空虛。
我不想設計未來,有關我和它們的未來。這場毫無設防的認領注定我們的相遇是前世的續緣,因為有過數次與樹木交集的經歷,彼此骨血融合,情感交融,心存感念,又仿佛這種機緣都是神靈庇佑下的一場操練,使每次的遇見都成為一種歡喜的饋贈,讓我在看到它們的瞬間,會萌生諸多愛憐與不舍。
眼前的兩株桃樹放逐于曠野,在離我有些距離的鄉村生長,取天地之精華,坦蕩蕩,無遮攔,它們是無憂的散漫者,將生的苦難轉換為聆聽天空下的鳥鳴啁啾。它們腳底下不遠處的地洼處,開著一大片粉色狀如牽?;ǖ囊盎?,匍匐在地,像是一群卑微者,又像是追隨者。我羨慕那些野花,它和兩株桃樹彼此的體恤和瞭望使之成了最好的陪伴,這種鄉村的陪伴過于真實而沒有距離。
此時我想要用城市的目光撫慰它們,看起來有些渺茫。我在想,它們植株并不高大的身軀里該如何抵擋晝伏夜出的危機,就因為那個賦予了情感的符號,我竟不知是否能在無法預料的風霜雨雪中,用那張卡片最初的帶有體溫的命名來傾聽它們的悲鳴。
人類一旦與動植物有了聯系,就必定懷有巨大的悲憫之情,但是站立在兩株桃樹面前,一切都是自然程序下的均等,包括內心彼此的審視。它們相對于我來說,是強大的生命體,是不容置疑的強者,內心的成長簌簌而響,那一樹的果實在不久的將來,會用鄉村的甘甜安撫漂浮的城市靈魂。
來的偶然,走的必然,所以你必須隨緣不變,不變隨緣。
多年以后,我會想起與兩株桃樹的隨緣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