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月

2019-01-11 17:18:53 作者:劉振偉 來源:鄧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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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見過五更月出?在有雪的原野,在一個廢棄的荒村,在一汪寂靜的池塘邊。

  我的新家在城里,離別家鄉已經有十多年了,可我的魂仍在老家那空空的老屋,隔段時間,就開車回去住個十天半月。二十六年前,我的爺爺說:“我到南坡,給你們看莊稼去。”沒過幾年,我奶奶也隨之而去。兩年前,我的父親也去陪伴我爺爺奶奶了。唯獨我前妻的墳地離家門很近,她在快不行時,曾交代我:“離家近點,我給你看家。”我說:“行。”算來,獨守這塊宅地,也有七個年頭了。

  村里早就沒人了,鄉鄰們都搬到公路邊的新居,留我在這吃飯、喝酒,喝醉喝不醉,我都要回老屋去住。其實老屋什么也沒有了,老房子空空的,幾件舍不得丟棄的舊家具落滿灰塵,水是現燒的,床是現鋪的,一拉電閘才看見自己形只影單,雪晴的夜晚,陪伴我的,只有半輪冷冷的月亮。

  生著火,我點了十二炷香,嘴里默默地念叨著,三三一組插進香爐里,點一支煙,抽著,守著。十二炷香的青煙,直直地飛向空中,扭曲著,盤旋著,在屋頂形成煙霧,悄悄籠罩下來,口中的煙輕輕一吹,煙霧便熱鬧地旋轉起來。我仿佛看到,爺爺奶奶正坐在大桌子兩旁微笑,父親笑呵呵地對我說:“過來,給你爺爺奶奶磕個頭。”我是長孫,我們堂兄堂妹十幾個,站在屋里像樹林,我的前妻嘎嘎笑著,說:“爺、奶奶,給你二老磕頭了,你們可要給壓歲錢呀。”奶奶說:“沒你的份,站一邊去。”大家都笑著鬧著,匯成了大年初一最豐盛的一鍋“朝酒”……都各奔東西了,二十多年,難得聚齊。亡妻和父親不在時,堂弟老四還漂流在海外,沒人告訴他家里的變故。我覺得,亡妻就在我的身旁,她好像對我說:“這些年,就你還記著家。”

  不知什么時候,月亮出來了,院里的雪一下子白亮白亮的,仿佛每一粒冰晶都反射出一絲耀眼的光,我索性關了燈,踱出院門。

  院外是一個晶瑩剔透的世界,一場大雪,把所有的荒蕪都覆蓋了,雪晴的夜晚,寒冷像把剔骨刀,偷偷地探入骨髓。月亮已不是玉盤一樣喜氣盈盈,像一只哀怨的眼睛,淡淡地只那么一撇,這世界便慘淡地凝滯。天上沒有一絲云彩,幾點星星寥落散布,怕冷似的躲閃著,不敢近人。月光靜靜灑在白雪上,遠看空曠無垠,白霧氤氳;近看高低起伏,冷光幽幽。走在雪地上,腳下咯吱咯吱響,留下一行深深淺淺的足印。沒有犬吠,沒有鳥叫,偶爾,樹枝上的雪撲沓落地,生硬而帶脆音。寂靜的夜色,白的朦朧,白的迷離,不像夜晚,也不像白天,倒像是蒲松齡筆下的鬼界,仿佛有一種哀怨在輕輕鋪張,仿佛有一種慰藉在悄悄溫婉。

  前面是村莊老寨河的遺址,一孔不規則的洼地,一叢干蒿在雪里露出焦黃的頭,掛著閃亮的冰花。少年時,這里是我們洗澡的樂園,爺爺生怕我們淹死,總是說:“坑里有鬼,拉住娃們的腿,你就變成小魚了。”那時我老是疑惑,小魚就是鬼的化身?坑的外面,是麥田,我看到亡妻的墳塋,矮矮的,孤零零的,一半是白,一半是黑。

  今夜雪晴,我的夢,能和誰的夢融合在一起呢?農歷十月初一前,在南方的兒子忽然來電話說:“你給我媽燒個紙去。”我說,咋?他說:“我夢見我媽了,她說她沒錢,過得很苦。”下這場雪的那天晚上,上大學的女兒也來電話說:“我夢見我媽了,她住的房子,到處都是雪。”唉——一切的念想,咋都成了夢!而且,這么持久……

  人們都把風流年華,稱作“風花雪月”。風吹花兒易逝,但很美麗,而這“雪月”,最是清冷得凄美,永遠也回不來了,在冷艷里,一切都是幻影。

  我跺跺腳,想把這世界驚破,撲棱棱,一只野雞從草窩里竄出,飛向遠處,我一驚,道了聲對不起,就轉身走回老屋。

  香爐里的香,已經燃盡了,屋里青霧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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