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州網訊 該吃午飯了,在水渠里洗澡的妞妞忽然感到肚子咕咕叫,她顧不得身后的玩伴們怎樣喊她,頭也不回箭一般地向家里飛奔。
妞妞一口氣跑進灶房,奶奶正在往柴鍋里下面條,她看見孫女:“餓了?不餓,就見不到你個人影兒?!辨ゆ]有回話,徑直走向那個紅漆剝落的碗柜。那個碗柜是嫁出去的姑姑讓做木匠的姑父做的,因為趕時間,那個碗柜就顯得特別粗糙,紅色的漆面沒多久就剝落了,放在地面不平整的灶間就顯得很滑稽。每次奶奶看到碗柜就會自言自語:“木匠睡個沒腿床?!?BR>
妞妞拉開碗柜,那只龍碗不翼而飛。妞妞從灶房跑出來,看見堂屋門檻上的小叔一臉得意。
“你藏了龍碗,快拿出來!”妞妞有點急眼。
“咋了,龍碗賣給你了?”小叔頭也不抬,手里掰扯著天牛玩具,天牛被他臟兮兮的小黑手弄得可憐兮兮,粘稠的鼻涕從小叔鼻孔里拖出長長的兩條明晃晃的銀線,幾乎要挨到天牛的背上。
“鼻涕蟲、鼻涕蟲……”妞妞狠狠地叫道。
小叔并不生氣,因為他藏匿了那只鑲著藍色蜿蜒長龍的白底細瓷碗。妞妞后悔了,不該在村里跟其他玩伴到水渠里洗澡,不洗澡也許會早點到家,龍碗也不會被拖著鼻涕的小叔搶了去。
門前榆樹上,知了聒噪得不行,汗珠子細密地爬上了妞妞的額頭?!俺燥埩?,吃飯了!”奶奶高聲喊道,妞妞看著小叔,誰都沒有挪動自己的身體。奶奶又喊了一遍,還是沒有人應聲。奶奶罵著罵著就出來了,看到陽光下一站一坐的幺兒和孫女,她似乎明白了。
每次吃飯,幺兒和孫女都要爭那只龍碗,那龍碗是爺爺在城里一家食堂做工時,食堂給他盛了一碗飯,隨后這只碗就歸他了。這只碗瓷質細膩,做工考究,碗沿邊鑲著一條活靈活現的長龍,幺兒很喜歡,要用這碗吃飯,孫女也很喜歡,也要用這碗吃飯,所以每次吃飯,兩個輩分不一、歲數相差不遠的叔侄小冤家為爭這只龍碗,沒少吵鬧打架。奶奶多次提出把碗藏起來,都被爺爺拒絕了。爺爺說,龍好啊,說不定就因為這條龍,家里會鴻運高照,人丁興旺,多添男娃哩。這只充滿了吉祥和好兆頭的龍碗最終還是留在灶房里,被兩個人爭來爭去。
奶奶轉身進到灶房,端了兩碗面條放到石板桌上,厲聲喝道,今天誰也不能用那只碗,都給我乖乖的吃飯,要是不聽話,飯都沒得吃。
妞妞坐到了石凳上,盡管饑腸轆轆,但還是沒有伸手端碗。僵持了一小會兒,肚子餓得咕咕叫的小叔從門檻上站起,轉身進到堂屋,摸索了一會,不知從哪兒就端出了那只龍碗就往灶房跑。等妞妞回過神兒來,小叔已經盛了半碗面條,竄了出來,妞妞直奔過去,攔住了往嘴里塞飯的小叔,手順勢用力扣住了碗沿,兩個人就推搡起來。
“我的小祖宗哎!”奶奶一個箭步跨上去,生怕龍碗被摔在地上,也就在她上前的一霎那,她機靈的幺兒從她的腋下迅速逃竄,而她就抓住了遲疑片刻幾乎也要同時竄出的孫女。
哇――哇――妞妞放聲大哭。
“你就是偏心眼,你是壞奶奶,你不稀罕我……嗚嗚嗚……”
“你是我最親的孫女,我就你這一個孫輩,咋就說不喜歡呢?”
“你喜歡我,還把我擱到紅薯窖里?!”
妞妞的哭聲撕心裂肺,和著正午夏天的熾熱,她的質問瞬間引爆了奶奶內心苦痛的火捻,而奶奶立即將這種難言的苦痛咽在肚里,讓苦痛在燥熱的懷里慢慢冷卻。
妞妞的爸爸媽媽常年在外打工,當有了第一個閨女妞妞時,喜歡男丁的爺爺和重男輕女的舊觀念使他們只得將幼小的女兒寄養到父母家里。每次村里計劃生育檢查,奶奶和爺爺只能將妞妞用籮筐系到紅薯窖里,等檢查過后再把妞妞系上來。妞妞在黑暗的紅薯窖里十分無助,巨大的恐懼感壓在頭頂,還有一些青蛙、蟾蜍和蛇在黑暗中跳躍和蠕動。紅薯窖內的妞妞大哭不已,她可憐的哭聲很難在嚴重缺氧的稀薄空氣里傳遞開來,路面上幾乎沒有人能聽到她微弱的聲音。有時候,鎮上檢查會持續一整天,而妞妞的中午飯用小桶系到陰冷潮濕的窖底時,哭喊無助的妞妞總會臉掛淚痕沉沉睡去。
這個記憶無法在妞妞的心底抹去,她十分怨恨,但與失去龍碗相比,她覺得黑暗無助的紅薯窖也只能算是哭訴的一個籌碼而已。
妞妞的哭聲越來越大,那條藍色的龍在她眼前飛舞,很快就有村鄰端著飯碗圍了過來一探究竟。接著黑著臉的爺爺拉著滿臉淚痕的小叔回來了,那只龍碗攥在爺爺手里,碗底還殘留著一片綠色莧菜葉子,緊緊貼在白色的瓷面上。
爺爺走到妞妞面前說:“好乖乖,別哭了,都是爺爺不好,爺爺已經給你出氣了……”話音未落,瓷器落地的清脆聲炸響,妞妞看到舉起胳膊的爺爺和滿地均勻的碎片,亮晃晃的耀眼。碎片里的龍頭很完整,仿佛在笑,眼睛卻突兀著。
“我的個娘哎!”奶奶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起來,哭聲傳出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