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和爺爺,還有自家的叔叔們開始整理打麥場。在一片空場地上,用耙子把土劃松,潑上水,撒上一層麥糠后,再趕著牛拉上石磙把賣場碾平整。
勤勞的布谷鳥,從北方飛來,用它的真情和歌聲,一遍一遍喚醒著遍野的麥子。人們的心頭開始一陣陣地發緊,鄰居之間見面問候也都會仔細打探對方家的麥子熟了沒有,開始收割了沒有。焦急的表情掛在臉上,每天不時地抬頭望望天空,觀天象,看風向,擔心暴雨突襲。種地靠天吃飯,這可是一年的希望,哪怕龍口奪食,與日子賽跑,也要搶回糧倉。
村子里偶爾傳來幾聲狗吠,老母雞嘎嘎的驚叫聲格外響亮。白白嫩嫩的小豬仔彎著可愛的小尾巴一搖一晃地跟在踱著方步的母豬后面,悠閑地走向水溝的淤泥里,還哼哼唧唧唱著歌。有時也會有驚喜出現,那就是捉野兔。一只野兔突然從腳下躥出,疲憊麻木地割麥人群頓時活躍起來,有拿鐮刀揮舞的,有飛快追趕的。野兔特別精,跑得飛快,這兒一躲,那兒一跳,瞬間沒了蹤影。
日頭曬到頭頂的時候,父親放下鐮刀,拿一把麥子打成麥腰,把割下的麥子一捆一捆地捆起來。捆麥是技術活,也是力氣活。我的爺爺是捆麥的行家,我跟著他學著做,但麥腰我總是擰不結實,總散,只好散開了重新捆。
每家的麥場中,都堆著一個個或大或小的麥垛。夕陽影里,樹葉斑駁間,遠遠看去又像一朵朵盛開在鄉村晚霞中的磨菇云。這時,雞鴨鵝們可得意了,總想在場邊轉悠,啄麥粒,捉蟲子,吃飽了揚起脖子,咯咯噠地叫幾聲,悠閑地趴在場邊的地上瞇起了眼睛,睡起了覺。
打場是互助勞作,幾家聯合用脫粒機打麥,幾家聯手,扒麥垛、遞麥個、挑麥秸……無論站在哪一個崗位,都是又臟又累的力氣活。男女都是滿身塵土和麥芒,身上沒有被衣服包裹住的裸露部分,被麥芒扎的血紅淋淋的,被汗一浸,生疼生疼的。
“下雨了!”仿佛晴天霹靂,男女老少蜂擁沖向麥場,挑麥草的,清掃的,裝袋的,搬運的……等人們忙活完了,累得腰都直不起來,抬頭看天時,烏云散去,天空放晴。老天爺開了場玩笑。望著成堆的麥子,莊稼人心里別提有多舒坦啊。他們席地而坐,聊八卦,講笑話,抽煙,喝茶。月亮上來了,香噴噴的花卷饃,自釀的黃酒,幾個小涼菜擺上,大家興高采烈,行拳猜令,大呼小叫,用最樸素的方式慶祝著一年中最開心的收獲季節。
我最喜歡看揚麥。每當父親揚麥時,我都會在旁邊觀看。只見父親瞅準一陣風來,迅速地鏟起一木锨的麥粒和麥糠混合物,兩個胳膊用力向斜上方一揚,麥糠隨風飄向一邊,而麥粒則嘩啦啦地掉在地上,四處迸濺。
揚干凈的麥子,要晾曬。把所有的小麥攤開,攤的越薄越好。晾曬一兩天后的麥粒,開始歸倉。女人們撐開蛇皮袋的口,沉浸在豐收喜悅中的男子們忘記了熱汗滿身,忘記了勞作的疲倦和烈陽的炙烤。粗壯的胳膊一揮,滿滿一簸箕的麥粒被提到胸前,裝進口袋前,深深地嗅一下,這濃濃的麥香混著濃烈的陽光氣息,彌漫整個心胸。
娃娃們則提著籃子,去撿拾地里散落的麥穗,撿來的麥穗自己有支配使用權,可以賣錢后去買自己喜好的糖果和雪糕。記憶里,村里的孩子們穿著短褲背心,一邊走一邊打鬧,一會兒竊竊私語,神秘的商量著什么,突然又不約而同的開懷大笑,笑到忘情處,前仰后合,捧腹肚疼,眼角有淚。這樣一幅美麗的畫卷永遠定格在我的腦海里。
時光流逝,很多東西都隨風遠去。冬種夏收,夏種秋收,一年又一年。而今,再也不用這樣辛苦了。麥子熟了,只要聯合收割機“轟隆隆”幾遍,飽滿的麥粒就流水般地傾瀉而出。秋種,只需機器分分鐘就可完成。小時候做夢也沒有想過農業機械化會如此省時省力。如果爺爺還在世,他能看到該多好。
心中忽然有一種潮濕而又溫暖的東西涌出。
過好每一天的時光,波瀾不驚?;钪?,就能見證;活著,就能晾曬,歸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