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價了,放價了,蘋果放價了,西瓜放價了……”
大清早的,便被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從美夢中驚醒,好不容易放假想睡個懶覺的美愿,被“放價”的聒噪聲沖擊得七零八落。雖有被擾清夢的沮喪,但也能理解商販們為了生計招徠顧客的無奈。如此一想便有些釋然,叫賣聲也沒那么煩人了,倒是把我的思緒拉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小鎮上那特殊的叫賣聲仿佛又在耳邊回響,鏗鏘、清亮、悠遠而綿長。
彼時的康大爺六十多歲,矮壯干練,頭發花白,國字形的臉龐黝黑發亮,額頭上的皺紋溝壑縱橫,昭示著歲月的磨礪和生活的不易。每天早上6:50一聲高亢的“豆——腐”準時在校園炸響,穿云裂石,直刺耳膜,聽聲音就知道是康大爺挑著他的豆腐擔子來了,快放學了,有盼頭了。雖說他賣的豆腐與學生無關,但這并不妨礙大爺是我們的福音啊,因為他不光是能準確的預告我們放學的時間,讓我們因早讀而繃緊的神經稍稍放松,更重要的是我們會趁老師出去買豆腐的時候,借機把大爺那獨特的叫賣聲學一遍。于是乎,各種怪叫不絕于耳,教室里頓時充滿了快活氛圍。
大家之所以這么興奮,都是因為康大爺的叫賣別具一格,一般人還真學不來。就兩個字“豆腐”,卻自成一派,獨創經典,他把“豆”字聲調起的很高,然后又拉得很長,直到快接不上氣的時候才爆出一個簡短有力的“腐”字,把“f”的唇齒音發揮到了極致。他底氣足,聲音高亢,那一聲喊猶如一線鋼絲直插云霄,不見其形,但聞余音裊裊,繞耳不絕。這簡單的詞調,一直貫穿我的中學生涯,風雨無阻,雖無蹤,卻有聲。
如果說是康大爺的聲音喚醒了小鎮的早市,那么李大媽油亮渾厚的金嗓子就是吹響小鎮夜市的號角。這一早一晚的兩嗓子,代表了小鎮生意的發市和收工。
每到下午六點,那一聲激越清亮的聲調便劃破四合的暮色,仿佛環繞立體聲一樣在小街回蕩,挑逗著人們的神經和味蕾。
矮墩墩的李大媽足足有一百八十斤,因皮下脂肪多的緣故,臉上的皮膚被撐得脹鼓鼓的,眼睛、鼻子、嘴巴集體淪陷在臉中間的窩內,油光閃亮。一看到她,我就擔心她臉上的毛孔會隨著叫賣聲迸出油來。大媽那要命的一嗓子真讓大地都抖三抖,如果按豫劇的角色來分的話,她該是那個唱花臉的。一聲“燒——雞——子——啊”大有虎嘯山林的氣勢,決不拖泥帶水,每一個字都好像從胸腔中噴出來一樣,似雷霆在小街的上空滾過,引得食客紛紛駐足購買,這當然還得益于她家的燒雞用料足、味道鮮,價格實惠。不過我一直在潛意識里認為,她家燒雞賣得好,是因為她的吆喝聲穿透力強,就像一只無形的手把路過的人們一把拽過來一樣,就算是龔麗娜的《忐忑》也趕不上她的廣告效果好。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轉眼間三十多年過去了,物是人非事事休啊!人流熙攘,市井依舊,卻再也聽不到康大爺、李大媽那獨具風格的人間煙火聲了。在這涼風習習的夏日清晨,只有那悠遠的回聲還在耳畔縈繞,在輕風中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