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走了，來的來了。在丹江北岸的山路上，在臘月的寒風中，在為爹送殯的途中，柳葉生產了。兩班人馬分別抬著柳葉父女，走往兩個相反的方向。

按照習慣，柳葉要在家坐月子，但第三天，她把自己包裹得很嚴實，牛德田拉著板車，鄰居一群姑娘媳婦呵護著，把她拉到了爹的墓地。柳葉死去活來哭了一場，對著柳家的墳塋磕了三個頭，燒了紙錢，并對祖宗們說，柳葉一定要把這個家傳承下去。

鄰居們知道，不讓柳葉來一趟墓地，她會過度傷心難過，對月子里的母女都是天大的忌諱。幾個陪同她的姑娘媳婦連勸帶拉，把柳葉攙上牛德田的板車返回家中。

為爹守完“五七”，女兒滿月了，所幸母女都健健康康。柳葉把爹祖傳的旱煙袋和爹的遺像掛在墻壁最顯眼的地方供著，遺像和旱煙袋周邊，滿墻都是爹生前的柳編工藝品。

柳葉這時才想著給女兒取名字，鄰居勸柳葉，孩子應該姓柳，莫讓柳家斷了煙火，這也是你爹的意思。

柳葉想了又想，有了自己的主意。說自己隨爹的姓，孩子為什么要隨媽的姓呢，與別人家孩子不一樣反倒復雜，按照傳統習慣讓孩子隨了爹姓。

于是，大女兒取名牛柳。柳葉雖然拒絕讓女兒隨母姓，但是柳家的煙火還是要在孩子身上體現出來。爹死了，柳村就剩下柳葉姓柳，柳樹姓柳，閨女的名字用個柳字，也好讓柳葉多點陪伴，少點孤獨。

冬去春來，柳樹綠了黃，黃了又綠，一晃五年過去，柳葉相繼生了三個女兒。村里計生干部睜只眼閉只眼讓柳葉生產，想成全柳葉生個男孩，所以柳葉成了村里唯一生三個孩子的女人。柳葉本來還能再生，但生下三個女兒后，她說憑什么女孩子就不能傳承，俺不生了。

二女兒取名牛莉，既希望閨女美麗漂亮，又想讓這“牛莉”蘊含“牛犁”的意思，名字里融進了柳葉對柳家春耕秋犁的深切掛牽，更融入了爹對柳家煙火傳承的夙愿。三女兒取名牛甜，一來是期盼生活甜甜蜜蜜，二來“甜”“田”諧音，深層里柳葉還是考慮著柳家薪火傳承的犁耙問題。把仨女兒的名字連起來，“柳莉甜”“牛犁田”，意思空曠悠遠。

孤兒牛德田感恩柳家，下決心要讓柳葉母女過上好日子，牛德田死命干活，累了站在地頭，吸幾口自己種的旱煙;渴了，冬天熱水夏天涼水，咕嘟咕嘟喝上幾口，村里人稱他“老黃牛”。鄰居家有大事小事，他都耳聰目明，眼疾手快上前幫助;誰家有個家長里短，誰說三道四，他都裝聾作啞，聽而不聞。因此，在柳村，牛德田口碑很好。

寒來暑往，牛德田和柳葉帶著孩子過著平凡的生活，三個孩子在村里上小學，牛柳三年級，牛莉二年級，牛甜一年級，跟階梯一般。

太陽東升西落，日子一天天度過，柳葉家一日三餐的炊煙，彌漫在柳村日常的光景里。

村里開始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柳葉家分了十多畝承包地，生產隊九頭牛需要分，由大家推選德高望重的人當代表，評估敲定不同的九個價格，總價值除以總人口，按照人均價計算出每頭牛由幾個人所有，并通過九個代表抓鬮，柳葉也是九個代表之一，抓的鬮展開一看，需要12個人組團才能把牛牽走。柳葉人美，心善，人緣也好，呼呼隆隆過來好幾家想組團?？纯错ザ嗳?，她不得罪任何人，再次抓鬮，確定了另外兩家，三家12人，牽回了一頭牛。

柳家根基老，宅地寬展，加上牛德田厚道實在，三家一商量，把牛交由牛德田喂養，其他兩家按人頭供應草料，按農時節令分別用牛犁耙。

這樣一來，牛德田得了牛得了田，成了名副其實的牛“得”田。

農閑時，牛德田決定改造南洼泊那二畝洼地，需要往返五六里拉石頭閘垱子俢梯田、改水道，夫妻倆男人駕轅，女人牽牛，上坡由牛牽引重車，下坡把牛卸下來，柳葉牽著牛跟在石頭車后面。就這樣干了一個冬月，進入臘月后，看著看著垱子閘起來了。

過了臘八就是年，柳葉對“老黃牛”說，明兒臘八，咱歇一天，我上街趕個集，扯點布，給閨女們每人做套新衣裳，孩子們都在盼著嘞。牛德田點頭答應。

柳葉的意思是她趕集，牛德田也休息一天。牛德田說你去吧，我一個人干慢點，今明兩天就完事兒，天一下雪，就耽擱了。

牛通人性，人駕轅牛出梢，老牛識途，不用人牽，與主人配合默契，上坡牛德田放心，下坡不用使勁就更沒有問題了。

下坡時，牛在前，車在后，車太重，車速沒有控制住，超過了牛的速度，松弛下來的牽引繩絞進了車轱轆里，人和沉重的石頭車一下子撞在牛屁股上。牛一驚，猛一掙，牛德田哪還駕得住車子?于是車撞牛，牛曵車，最后是載重車又曵了牛，人、車和牛，瞬間一同翻進了“牛脖子溝”里。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