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或1954年,我在鄧縣(現鄧州市)城關二小讀高小。我們班大多是縣城學生,農村的很少,我是農村的其中一個。我家在縣城湍河北邊張坡村,離二小約有六七離地,每天早早起床,吃了飯就踏著晨曦往學里趕。中午在學里啃自己帶的干糧。那時,日子苦,干糧大多是黑窩頭、野菜團子,每天從城里的食堂門前過,聞著飄出來的飯菜香,常常饞得要吞咽舌頭。最想吃一碗臊子面,可是兜里沒錢。
秋天,俺家地里結了不少北瓜(南瓜),煮北瓜菜,沒一點油星,吃得厭煩,為了吃一碗臊子面,我騙母親要錢買練習本。她說吃鹽都沒錢買,你抱個北瓜到城里賣了,總夠你買練習本了。
第二天,我真的扛了個北瓜,可是累了一身汗,跑了半個城,沒人理我。我只好把北瓜拿到學里。一個城里學生譏笑我,你的北瓜能當飯吃?我羞紅著臉說,送給親戚家哩。
在我的意識里,城里學生見多識廣,俺農村的孤陋寡聞,覺得比人家低一碼,很自卑。我的同桌也是農村學生,惺惺相惜,似乎看穿了咱的心事,低聲問我,想換倆小錢啊?我點了點頭說特想弄碗臊子面。他自告奮勇,說我幫你。
中午放了學,他吃他的“黃金塔”(玉米面做的),我啃我的黑貼餅(紅薯面做的)。吃完后,他說你扛著北瓜,咱們去花園街試試。我們把北瓜放到街邊,看到有人走來,他叫我喊賣;我不好意思,他就喊了起來??墒?,過去好幾個人,也沒人要??磥?,大晌午,不是時候。他說花園街往小十字街拐角處那個飯館的臊子面特好吃,咱們去試試拿北瓜能不能換一碗。
我扛著北瓜,畏畏縮縮跟著他進了飯館的后廚。一個跑堂的伙計看見我們,說要吃飯進前門去。正在炒菜的師傅,看了我們一眼,問我們有啥事。我的同桌說俺們想吃臊子面,沒錢,能不能用北瓜換?師傅淺笑了一下,說真稀罕,你們是學生?我同桌即刻回答,俺們是二小的學生,農村的,家里可憐,沒錢。師傅說給你們一小碗,愿意了就把北瓜放到白菜堆邊。我趕緊說可中,可中!
不一會兒,跑堂的伙計真的給我們端來一小碗臊子面。我同學畢恭畢敬的接住,連聲說謝謝!我找了一個空碗,一分為二,我們就站在后廚,三下五二都把自己的半碗臊子面吃了個精光。當時覺得那是從未吃過的香啊!真叫美死人!
那天放學后,我步履沉重的回到家里,很覺不安,我趕緊幫母親抱柴燒火做晚飯,騙她說,瓜賣了,夠作業錢了。母親顯得高興,我內心更難受。爹媽為了孩子們,整天累死累活,特別是母親,總是盡著俺們吃喝,自己饑一頓飽一頓,很少進城,更舍不得買晚飯吃。我暗下決心,長大后,掙了錢,一定給我媽買臊子面吃!
那半碗臊子面,似乎成了我前進的一種動力。我在學里很用功,回家干活也賣力。那時,考初中相當不容易,我們村六七個學生考初中,僅僅考上了兩名,我是其中一個。上初中,后來上高中,上大學,都是住校,我一直享受國家的助學金。當時,如果沒有助學金,我家肯定供不起我上學。
感恩,是我終生的愿望;我感國家恩,感父母恩。我在北京參加工作后,探親回張坡村,拎著一個陶瓷罐,進縣城,專門給母親買了兩碗臊子面。后來我調回鄧州工作,我們弟兄、姊妹,把父母接到城里養老。68歲的父親患胃癌,由于我們的精心護理,73歲才離開人世。母親兩次中風,臥床十多年,92歲才告別我們。
現在,生活富裕了,別說臊子面,想吃啥,都有錢買,但我更我忘不掉那半碗臊子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