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高考回到家，顯得情緒很低落，父親多次試著與他溝通，想了解他高考的情況，但被兒子一句“考砸了”頂了回去。

兒子平時的學習成績，父親是知道的。兒子的班主任建有班級群，父親就在群里，班級中凡是需要家長了解的事情，班主任都在群里予以公布，包括每次的考試成績。兒子的成績在班里排名靠前，父親心里很踏實。

讓兒子和父親始料不及的是庚子初春的疫情，它成了許多學生人生的分水嶺。兒子是個喜歡熱鬧的人，越是對手在身旁，學習狀態越好。一連幾個月在家隔離學習，雖然老師上網課，同學們在網上建立了學習小組，但距離讓兒子感到落寞，學習效果總是不太理想，成績下降不少。

我們常說，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開學考試的退步讓兒子感到壓力山大，即便還有兩個多月的學習時間，兒子總感到時間不夠用，越想恢復到原先的學習狀態，越是亂了陣腳，兩天高考，鎩羽而歸。

高考成績出來了。兒子的成績雖然與理想的大學錄取分數線有距離，但六百多分，進入一本估計問題不大。

于是，父親安慰兒子：“成績不算太差，真不滿意這個成績，咱再復習一年如何?”

兒子搖了搖頭，沒有同意。兒子明白復習一年的風險性有多大，他知道自己并非很聰明，平時考試成績好，完全是自己拼盡全力苦學的結果。學校里每個人都在教室里學習，就像在戰場上殺敵，都紅了眼，你想增加一分，別人何嘗不是這種想法?同學們都憋著一股勁，把自己壓抑得幾乎要爆炸了。高考過后，拼命撕書撕卷子，雖然倍受社會詬病，但同學們實在找不到更好的宣泄辦法，就把所有的氣撒在了書本上。那飛飛揚揚的紙片，是同學們狂歡的禮花。但狂歡過后幾家歡樂幾家愁!本以為自己要告別該死的高中書本，失敗者和成功者，復讀者和升學者，有誰逃出了書本的圍城?于是，許多人選擇了咬牙繼續前行，再吃二遍苦、受二遍罪。

憑著兒子六百多分的成績，雖然進不了一流大學，但進入一所211大學應不成問題，這也是兒子拒絕回校復讀的原因所在。兒子只是對自己在考場上沒有正常發揮而懊惱，他覺得辜負了家人的期望，感到內心不安。要是再讓他回校復讀，他會崩潰的。

為了讓兒子走出陰影，清早起來，父親建議兒子一起出去散步。正是夏末秋初時節，莊稼地里欣欣向榮。玉米、花生、芝麻、錯落有致，綠得逼人眼。玉米已抽出了頂花，腰間吐出胡須，似壯士頭盔上的瓔珞;花生已開過第一茬花，翠綠的葉子鋪滿了地，孕育著果實;芝麻的莖稈上掛滿了白色的芝麻花，綠色的芝麻蒴簇擁在莖稈上，沉甸甸的，傳遞著芝麻開花節節高的喜氣。

田間小路邊栽著一排楊樹，蟬在樹上此起彼伏地吟唱著晨歌。兒子突然看見一只蟬蛹在急匆匆地往樹干上爬，爬到遠離地面的一個細小的樹枝后一動不動，兒子想靠近它，被父親勸阻。

“這是一只可憐的蟬蛹，它沒有趕在黎明前走出地下洞穴，也許它也盡了很大的努力，想爭取在黎明來臨前完成蛻變為蟬的任務，可是，它的努力與目標的實現就差那么一點點，此刻它也許已經筋疲力盡，可是，時光不容許它懈怠，它的身上還裹著蛹的殼，這殼雖然金光閃閃，但不是它現在要穿的衣裳。它必須再拼一把力，脫去這身金色的衣裳，才能成為一只真正的蟬，才能像其他蟬一樣，飛上樹梢，盡情地歌唱。在陽光下，它將面臨巨大的危險，笨拙的它也許還沒有脫掉這金色的衣裳，就被人捉走，變成?餐桌上的美味，或被飛鳥銜去，成為它們的早餐。”

“我們應該怎么辦?”兒子為這只蟬蛹的未來擔憂起來。

“如果此時我們走開，它將獨自面對這些巨大的危險，這樣，我們不僅失去了一次欣賞金蟬脫殼的精彩表演，而且我們的良心也會不安。畢竟它曾經歷了漫長黑暗的地下等待，它能來到地面已屬不易，現在，成功對于它只差這最后一步。今天我們不做捕食者，做觀賞、守護者如何?”

兒子聽著父親的勸說，他對蟬不由肅然起敬，父子一起站在樹下，耐心地觀察著蟬蛹的蛻變過程。

蟬蛹伏在樹枝上，身體似乎紋絲不動，若細心觀察，它的頭部在清晨的微風中不斷脹大，頭與胸部之間的一塊甲殼在慢慢抖動，露出了白皙的頸部，漸漸地它的背部隨著身體急劇膨脹，從前向后裂開了一條縫，像脫帽子一樣脫去了頭殼，這已經花費了它很大力氣，也許知道危險就在身邊，容不得它有一絲怠惰和喘息，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脫去這身蟬衣。它的爪子用力向后蹬著，身體彎曲得似一張弓，殼順著縫慢慢裂開，腹部、尾部裸露出來，最后，奮力一掙，整個身體都脫離了蟬殼，一只墨綠色的蟬出現在父子倆的面前，更讓他們感到驚艷的是，這只綠色的蟬也會玩空中蹦極，它吐出一根細細的絲線黏附在蟬衣上，憑著這根絲線，蟬的身體在急速向下滑落，落在較低的樹枝上，細絲風化不見，蟬的顏色開始慢慢變深、變黑，柔嫩的翅膀、肢爪漸漸變得堅實有力，半個多小時以后，“吱”的一聲，向高處飛去。

只有金色的蟬衣附在高處的樹枝上，被早晨的陽光照得金黃閃亮。

父親說，這金色的蟬衣是一味名貴中藥材，蟬蛹只有擺脫這金色蟬衣的束縛，才能得到它想要的未來。

兒子望著金色的蟬衣，似乎明白了什么，腳步輕松起來，微笑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