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么,自從哥哥因病而“傻”連我也不認識之后,想寫這些文字已是很久了,其實我自己也不清楚要寫什么,但心里總想著表達點什么,我甚至還想著把這寫好的文字發給“陌生”的哥哥,不知原本識文知意的哥哥還能不能讀懂弟弟的心。
我們兄妹6人,哥哥排行老二,我老么。由于年齡差大,我在上學時,哥哥到學校給我送糧送衣,同學們都以為是我父親?,F在回想起來,那時我們家庭,哥哥確實一直充當著一個父親的角色。
哥哥出生在上世紀50年代,那是一段吃不飽穿不暖的歲月,特別是60年代,聽父母講,兒時的哥哥常常被餓的坐在門檻上一動不動,即便如此,哥哥依然長得魁梧高大,父親瘦小體弱,哥哥順理成章成了家里的頂梁柱,種地、拉車、打場等農活,哥哥都是農村人眼中的“好勞力”。那時還小的我,只是在割麥秋收等農忙時節,幫助干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兒,即便自己有時偷懶、“?;瑑?rdquo;不想干活兒,印象中哥哥也很少呵斥我,哥哥似乎也默認承擔了家里的一切農活,再苦再累也從無怨言,和姐姐們一道把家里十余畝責任田種的生機勃勃,一家人那些日子雖拮據但過得溫馨。
自我記事起,哥哥就在我們村小學當民辦教師,在當時,哥哥也算是農村讀過高中的文化人,哥哥那時教物理和數學,在他的住室里擺放著各種各類的實驗器具,吸引村里的小伙伴都好奇跟我去他的住室玩弄兒,有時冬天晚上不回家我就和哥哥住在那兒。那些年,農村娃兒上學,識點字會算賬能寫自己名字就行,成績好壞大家都不在意,但哥哥偏不這樣,我現在還清楚記得哥哥在家門口的墻上用水泥聚了一塊小黑板,讓我和姐姐們放學回家在上面寫字、演數學題,那時哥哥儼然一個家庭老師的角色。由于受同伴影響和對學習的不認知,一起玩的小伙伴小學五年級就都輟學了,那時我也蠢蠢欲動不想上學了,印象中哥哥知道后,發了怒火訓斥我,至今想來,后來能以優異成績考到我們鎮上的初中再上學,哥哥在我讀書改變命運的路上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隨后有段時間,哥哥不在學校教書,到村里當了村干部,那些年正是農村工作粗暴執法的年代,由于哥哥憨厚率直,生性善良、怕得罪人的母親執意不讓哥哥在村里干了,干了三年村長的哥哥又回到學校教書。適逢民辦教師可以憑考試轉正,哥哥通過自己努力成為一名公辦教師,隨后分別在我們村及周邊村學校當過教導主任、總務、校長等差事。教書、種地、操持家務,供養著侄兒侄女讀書成人成家,過著普普通通的百姓日子。
記得我在讀初高中時,生活用品基本都是哥哥送的,騎著自行車,馱著百余斤小麥,幾十公里的路,每次哥哥來都是滿頭大汗,連飯也不舍得吃再趕回去。還記得我在家結婚時,正遇下連陰雨,黑土地粘的連走路都難,別說騎車了,哥哥硬是用扁擔一挑挑把菜等物品挑回來,距集市十幾里的泥路,從未感覺哥哥的一點兒不愿意或抱怨?;楹笪液蛺廴诉^意不去,給哥哥買了一件很普通的衣服,現在想來,至今半生歲月,那是自己唯一一次送給哥哥禮物,心里總感覺虧欠許多。
前些年,嫂子去南京給侄子招呼小孩兒,還沒退休的哥哥一個人在家,星期天喜歡來我這兒住一天,早上起來,我們哥倆一起轉轉,天南地北地聊著,中午順便再喊倆朋友陪他喝點兒。退休后,哥哥剛開始還不愿去侄子那兒,說在家隨意,時不時還來我這住兩天,我有時忙了他就一個人在街上閑轉,每次在外邊吃飯,哥哥總拉扯著不讓我付錢,在他心里,我是不是還是那個總需要他照顧的弟弟?
近些年,因糖尿病引起腦萎縮的并發癥越來越嚴重,哥哥一個人生活愈加不便,侄子便接他去住了。開始一段時間,我還能和他通通電話,隨意聊聊,但每次總是我說的多,他應答少,但總不忘說要回來到我這兒再住住。五年前哥哥從侄子那兒回來,思維行為明顯不正常了,家里除了知道我是他弟弟之外,其他人他都說不認識了。誰和他說啥,他總是重復著一句話:“我現在腦子憨了,啥也不知道了。”聽著這句話、看著面無表情的哥哥,頓感“失望”的我,片刻陷入無言又無助境地,我真的不想承認哥哥會這樣,一直不想面對我和哥哥從此再也無法交流和溝通的現實,還想像往常那樣和他拍話兒,盡管他不能順應我的話,盡管他不斷把“我現在腦子憨了,啥也不知道了”這句話說得“順暢又自然”,我還是不停地對他說這兒說那兒,我一直認為他能聽明白我對他說的話,我在想,我心里那個在家里遮風擋雨無所不能的哥哥,那個在村里婚喪嫁娶總當支客的哥哥,那個在講臺上妙語連珠的哥哥,那個在墻上用水泥聚個黑板教我演題的哥哥,那個供侄女侄兒讀書成家該安享晚年的哥哥.不會聽不懂我對他說的話。
兩年前,侄子再帶哥哥回來,這次他徹底連我也不認識了。感嘆生命的輪回,在家很短時間里,他總像一個小孩兒一樣時刻不離地粘著侄兒,很像一個失散很久、怕再走丟的孩子。而我,也像小時一樣,走路寸步不離跟著他,吃飯時坐在他身邊,給他夾菜盛飯,還同他嘮嘮叨叨。他也許是真不知道我是誰了,但我清楚知道他是我生命中的哥哥,他是我血濃于水的哥哥。那時那刻,我多想能為他再做點什么,但我終究什么也沒做。
如今,除了“傻”,身體其他都好好的哥哥跟著侄子一家人生活。侄子侄媳照顧他很好,我也很長時間沒見他了。我總在想,也許哥哥很幸福了,因為他什么苦難酸楚都忘記了,也許哥哥很知足了,因為他什么欲望需求都沒有了;也許哥哥又很痛苦,因為他記著的手足親情為什么沒有一點兒感覺了,也許,也許……
哥哥,你真“傻”得什么都不知道了嗎?